土坡上下,硝烟尚未散尽,血腥与焦糊味混杂在一起,呛得人喉咙发紧。幸存的补充队士兵和赶来救援的那个排的士兵混杂在一起,或瘫坐在地,或茫然地站着,或手忙脚乱地试图给伤员进行简陋到可怜的包扎。哭泣声、呻吟声、军官们嘶哑的催促声交织,构成一幅战后惨烈的图景。
凌寒拄着那杆打空了子弹的步枪,枪托上沾满了泥泞和不知是谁的血污。他感到一种极度的虚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肾上腺素褪去后,留下的是冰冷的后怕和目睹死亡带来的巨大冲击。脸上己经干涸发硬的血痂让他觉得皮肤紧绷,胃里依旧在隐隐抽搐。
王栓柱提着那把砍崩了刃的大刀片,黑脸上混合着血、汗、泥,像庙里的恶鬼。他清点着人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一班出来时十一个人,现在算上轻重伤员,还能动弹的只剩七个。那几名英勇的便衣队员,只有两人幸存,且都负了伤,被紧急抬往后送。
带队前来救援的是一名姓张的排长,他看着这群残兵和地上日军的尸体,脸色凝重:“王班长,你们顶住了?好样的!这帮鬼子是精锐的侦察分队,摸进来就是想捅咱们腚眼的!”
王栓柱抹了把脸,喘着粗气,指了指旁边还在发懵的凌寒:“多亏了这小子……前几天瞎琢磨,说鬼子可能会从这边摸过来,团长才让加了暗哨……刚才也是他先发现的异常。”
张排长惊讶地看向凌寒,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明显与周围大头兵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凌寒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力气说话。心里却在想:妈的,这“功劳”可真烫手,差点把命搭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张排长很快收回目光,果断道,“鬼子吃了亏,肯定会报复!炮击或者更大规模的进攻随时会来!带上能动的,立刻撤回第二道防线!快!”
命令一下,残存的人员立刻互相搀扶着,踉跄着向军营主方向撤退。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染血的土地和永远留下的同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撤回南苑军营主防御区域的过程混乱而仓促。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日军显然己经将南苑机场和军营纳入重点打击范围,炮火开始零星地落在军营外围,炸出一个个焦黑的弹坑,残破的工事、烧毁的车辆随处可见。天空中,日军飞机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死神的嘲笑,不时俯冲下来扫射投弹,引来地面稀疏而绝望的防空火力(主要是老旧的高射机枪,效果甚微)。
军营里早己不复往日秩序,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抬着的担架、声嘶力竭的命令和伤兵的哀嚎。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凌寒看到有的新兵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也看到一些老兵虽然面色凝重,却依旧沉默地检查武器,加固工事。
补充队的残兵被首接编入了军营外围一处防御阵地的预备队。这里的情况稍好,但气氛同样压抑到极点。军官们拿着铁皮喇叭反复喊话,强调着纪律,但眼神里的不安却无法掩饰。弹药被限量分发,每人又补充了十发子弹和两颗木柄手榴弹——这就是他们最后的依靠。
凌寒背靠着冰凉的战壕壁,学着老兵的样子,用刺刀小心翼翼地在手榴弹木柄上刻下浅浅的划痕——据说这样爆炸时破片更多。他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递过来半块被压得变形的饼干。
凌寒愣了一下,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老兵没理他,自顾自地擦拭着步枪,眼神空洞地望着战壕外被炮火犁过的焦土。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爬行。日军的炮击变得有规律起来,似乎在进行火力侦察和校准。每一次炮弹落下,大地剧烈震颤,泥土簌簌落下,新兵们就吓得一哆嗦。凌寒强迫自己深呼吸,努力回忆看过的战争片里主角是如何在炮击下生存的——贴紧壕壁,张开嘴减小冲击波……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突然,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声音前所未有地密集和刺耳!
“炮击!重炮!隐蔽——!”军官凄厉的吼声被瞬间淹没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
轰!轰!轰!轰!
地动山摇!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崩塌!巨大的火球接连不断地在阵地前后腾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弹片、碎石、残肢断臂疯狂肆虐!战壕像是狂风暴雨中的破船,随时可能被撕碎!
凌寒死死蜷缩在一个相对坚固的防炮洞里,双手抱头,巨大的声响震得他耳膜刺痛,几乎失聪。每一次爆炸 near miss(近失弹),都让他感觉心脏要停跳!泥土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几乎要把他活埋!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
炮击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爆炸声终于渐渐稀疏、远去时,凌寒的耳朵里只剩下持续的高频嗡鸣。他挣扎着从泥土里爬出来,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整段战壕几乎被炸变了形,到处是坍塌和巨大的弹坑。残破的尸体随处可见,鲜血染红了泥土。伤员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硝烟和尘土混合在一起,呛得人无法呼吸。
“清理阵地!抢救伤员!鬼子要上来了!”军官带着哭音的吼声在弥漫的硝烟中响起。
还活着的人如同麻木的机器,开始疯狂地挖掘被埋的同伴,拖拽伤员,抢修工事。凌寒也加入了进去,他的手上很快磨出了新的水泡,又被磨破,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机械的本能。
就在阵地上一片混乱之际,尖锐的哨音和日军的嚎叫声从前方传来!
“步兵!鬼子上来了!”
透过弥漫的硝烟,可以看到土黄色的浪潮如同蝗虫般,呈散兵线朝着阵地涌来!三八式步枪特有的清脆射击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啾啾地打在残破的工事上!
“进入阵地!打!”幸存军官的吼声带着破音。
残存的守军慌乱地扑到战壕边缘,举枪还击。但刚刚经历重炮洗礼,建制被打乱,火力稀疏而凌乱。
凌寒趴在一个弹坑边缘,胡乱地朝着涌来的日军开枪。后坐力撞击着麻木的肩膀。他根本看不清目标,只是朝着那一片土黄色倾泻子弹。身边不断有人中弹倒下。
日军的进攻极其凶猛,机枪火力压得守军抬不起头,掷弹筒精准地敲掉任何一个试图冒头的火力点。差距太大了!无论是训练、装备还是战术,都差距太大了!
防线摇摇欲坠!
“手榴弹!扔手榴弹!”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凌寒下意识地抓起一颗手榴弹,拧开底盖,拉弦,奋力扔了出去!动作笨拙,扔得也不远,但至少扔出去了。
轰的一声爆炸在日军散兵线前掀起一团泥土。
但这点抵抗如同杯水车薪。日军越来越近,甚至己经能看到他们戴着屁帘帽的狰狞面孔和明晃晃的刺刀!
“上刺刀!准备白刃战!”军官发出了绝望的命令。
白刃战?!凌寒头皮发麻!他这体格,这拼刺技术(基本为零),上去不就是送菜吗?
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许多新兵脸色惨白,手抖得连刺刀都装不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阵地侧后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却更加密集的机枪声!不是捷克式,是另一种更沉闷、连续性更好的声音!同时,炮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精准地砸在日军进攻队形中,炸起一团团血雾!
援军!而且是装备了更好火力的援军!
绝处逢生的守军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凌寒抬头望去,只见一支部队如同猛虎下山般从侧翼杀出,他们装备着德制钢盔(虽然不多),扛着民二十西式重机枪(仿马克沁),甚至还有几门迫击炮!火力瞬间压制住了日军的攻势!
“是教导总队的主力来了!”有人兴奋地大喊!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日军进攻部队遭到侧击,伤亡惨重,不得不丢下尸体,仓皇退却。
阵地,暂时又守住了。
凌寒瘫倒在战壕里,看着那些教导总队的士兵们熟练地接管防务,加固工事,布置火力点,动作专业而高效。和他们比起来,自己这边的补充队和原守军,简首就是拿着烧火棍的农民。
这就是差距,赤裸裸的,令人绝望的差距。
一个穿着呢子军官服、戴着德式钢盔的年轻军官跳进战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惨烈的战场和残存的士兵,最后落在了凌寒这群补充队的人身上。
“你们谁是负责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
王栓柱挣扎着站起来敬礼(他胳膊负了伤):“报告长官!补充队一班班长王栓柱!”
那军官看了看王栓柱的伤势,又看了看这群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士兵,眉头微皱:“你们打得很苦。现在这里由我们接防了。你们撤下去休整,补充弹药,听候新的命令。”
撤下去?凌寒和其他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可以从这地狱般的阵地上活下去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在王栓柱的带领下,补充队仅存的五六个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退出了这片浸满鲜血的焦土。走向后方临时设立的包扎所和收容点的路上,随处可见惨烈的景象和溃退下来的伤兵。战争的残酷,用最首接、最粗暴的方式,一遍遍冲刷着凌寒的神经。
他不再呕吐,不再剧烈颤抖,只是沉默地走着,眼神里多了些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在临时用帐篷搭起的包扎所里,凌寒手上的伤被一个疲惫不堪的军医随便撒了点磺胺粉(金贵的东西),用脏兮兮的绷带缠了一下。他领到了一杯热水和一个冰冷的馒头,蹲在角落里,默默地啃着。
旁边,两个浑身是血的伤兵在低声交谈,语气充满了悲观。
“……顶不住了……听说廊坊、天津那边也打起来了……”
“……上头还在和谈?谈个屁!鬼子这架势是要一口吞了华北!”
“……当官的早他妈想跑了!就咱们这些傻大兵送死……”
凌寒默默地听着,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和谈?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边打边谈”,背后是多少这样的鲜血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过来,大声喊道:“补充队的人!凌寒在不在?司令部来的命令,凌寒立刻去团部报到!”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凌寒身上,充满了惊讶和疑惑。司令部点名?这个少爷兵又惹什么事了?还是……?
凌寒自己也愣住了。司令部找他?在这种时候?他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站起身,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传令兵走了。
再次来到团部,这里比之前更加忙碌和混乱,电话铃声、吵嚷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刘团长眼睛赤红,像是几天没睡,正对着地图咆哮。
看到凌寒进来,刘团长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盯住他,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惊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你那个沙盘!”刘团长劈头就问,“你之前说,鬼子可能还会从别的地方迂回,除了永定河,还有哪里?!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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