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西跨院历来是太夫人的居所，虽不似正厅那般轩敞气派，却自有一种沉敛温润的底蕴。这日近午，廊下积着的残雪被日头晒得微微消融，水汽混着廊柱上新贴的朱砂门神，透出几分暖融融的年味。可一进正房，暖意更甚——紫檀木架上的三足铜炉里，银丝炭烧得正旺，火星子偶尔从镂空的缠枝纹里跳出来，映得满室光影晃动。空气中飘着的也不是寻常熏香，而是一股清苦中带着甘醇的参汤气，那是老山参独有的厚重香气，顺着暖气流淌，竟让这冬日的屋子添了几分生机。
沈清辞刚给太夫人诊完脉，正低头收拾案上的脉枕。那脉枕是太夫人用了二十多年的旧物，青布套子洗得有些发白，边角缝着的暗纹莲花都磨淡了，里面填的决明子被常年的体温焐得温温的。她动作轻缓，指尖拂过布套上的针脚，目光落在太夫人搭在膝头的手——那是一双饱经风霜却依旧保养得宜的手，指节有些粗大，想来是早年操持家事留下的痕迹，此刻正搭在暗酱色的锦缎褙子上，指腹无意识地着衣襟上绣的暗八仙纹样。
“清辞，过来坐。”太夫人的声音不高，带着几分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格外沉稳。她抬了抬眼，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疏离，反倒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
沈清辞依言起身，走到太夫人身边的梨花木圆凳上坐下。刚坐稳，就见太夫人慢慢探手，拉开了手边炕几的抽屉。抽屉里铺着一层暗黄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那锦盒是用上好的蜀锦做的，绣着缠枝莲纹，只是年头久了，红色的绣线有些发暗，边角也磨出了细细的毛边。太夫人捧着锦盒，指尖微微用力，似乎是有些感慨，又像是在做什么郑重的决定。
“这盒子，还是当年你母亲嫁进来时，我亲手给她的。”太夫人缓缓打开锦盒，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盒底铺着的白绢上，静静躺着一支羊脂玉簪。那玉簪通体莹白，没有多余的雕饰，只在簪头处用极细的手法刻着一个小小的“镇”字，字迹是规整的小篆，笔画流畅，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笔。“前几在正厅撕了太子的庚帖，老婆子我都听说了——做得好！”
沈清辞猛地一怔，手里刚攥住的帕子都松了几分。她抬眼看向太夫人，只见太夫人脸上带着几分赞许，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前世她撕庚帖时，太夫人只让人传了句“女孩子家莫要太过张扬”，便再无下文，可今日……
“赵珩那小子，眼神里只有权位，哪里配得上我们镇国公府的嫡女？”太夫人语气沉了沉，手指轻轻点了点炕几，“你爹爹常年在外打仗，府里的事全靠我一个老婆子撑着。柳氏这些年在府里兴风作浪，安插眼线，克扣中馈，老婆子不是不知道——只是前几年你身子弱，你母亲又去得早，我若是动了柳氏，府里没人能稳住局面，反倒会让外人看笑话。”
她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奈，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你祖父在世时总说，镇国公府的女人，要能撑得起门楣，也要能护得住自己。之前我看你性子软，总怕你受欺负，可这几做的事——查柴房的火，怼柳氏，还有你给我诊脉时说的那些调理方子，倒让我想起你母亲年轻时的样子了。”
说着，太夫人拿起那支玉簪，轻轻放在沈清辞的掌心。玉簪入手温润，带着太夫人掌心的温度，沈清辞只觉得指尖微微发颤——这簪子她认得，前世母亲的遗物里有过画像，母亲头上插的就是这支簪子。这是镇国公府嫡女的信物，传了三代，如今太夫人竟亲手传给了她。她忽然明白，这几日她的步步为营，不是没有被看见，太夫人这是在给她撑腰，是把镇国公府嫡女的身份，真正交到了她手里。
“多谢太夫人。”沈清辞猛地站起身，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裙摆扫过地面，带出轻微的声响。她抬眼时，眼底己经没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一片坚定，“孙女定不会让您失望，也不会让镇国公府蒙羞。柳氏欠我的，欠母亲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太夫人看着她，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几分沉郁：“好，有你这句话，老婆子就放心了。”她说着，伸手端起炕几上的白釉青花碗——碗里盛着琥珀色的参汤，热气袅袅，还飘着几粒枸杞。“这是用三十年的老山参熬的，熬了整整一个时辰，你前些日子在柴房受了寒，快趁热补补身子。”
沈清辞双手接过参汤，碗底温热，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口。她刚要道谢，就听太夫人又开口：“对了，前几说靖王萧夜寒身中寒毒，发作时痛不欲生，你真有办法解？”
沈清辞心里一动，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她垂眸看着碗里的参汤，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回太夫人，孙女手里有个祖传的方子，叫‘九阳暖身汤’，专门解寒毒。只是方子要用到几味稀有的药材——千年当归、天山灵芝，还有最重要的一味，是极北雪山的雪莲。”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那极北雪山常年积雪，寒风能刮透棉衣，山脚下还有瘴气，山顶更是有猛兽出没。寻常人去了，别说采雪莲，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雪莲……”太夫人喃喃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手指在炕几上轻轻敲着，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片刻，她眼睛一亮，忽然说道：“老婆子想起来了！你祖父当年在北境打仗时，曾救过一个牧民。那牧民为了报恩，就把家里传下来的一朵雪莲送给了他。你祖父说那雪莲是雪山上的仙物，能解百毒，还能续命，当时就收在了库房里。只是后来你祖父去了，库房里的东西越堆越多，倒忘了这茬。”
她看向沈清辞，语气肯定：“等过几日，我让管家好好找找库房。那库房在府里的西北角，有三间屋子，最里面一间放的都是你祖父当年的旧物，说不定那雪莲还在。”
沈清辞猛地抬起头，眼里像是淬了星光，亮得惊人。她手里的参汤都晃了晃，溅出几滴在碗沿。萧夜寒的寒毒每月都会发作一次，上次发作时，他嘴唇发紫，浑身发抖，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若是能找到这朵雪莲，就能先压制住他的寒毒，让他暂缓痛苦——更重要的是，这能让他欠镇国公府一个天大的人情，他们的盟友关系，也能更稳固。
“多谢太夫人！”沈清辞的声音都带了几分激动，“若能找到雪莲，不仅能救靖王殿下的命，还能让他记着咱们镇国公府的好。以后有他做盟友，柳氏和她背后的太子，就不敢轻易动咱们。”
太夫人笑了，伸手拍了拍沈清辞的手背：“你明白就好。靖王是大曜的战神，手里握着十万兵权，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柳氏背后有太子撑腰，可太子最怕的就是靖王。有靖王在，咱们府里就能安稳不少。”
沈清辞点点头，端起参汤慢慢喝了起来。参汤入口微苦，咽下去后却有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顺着血脉流到西肢百骸，连之前在柴房受的寒气都消散了不少。她喝完参汤，把碗放在炕几上，又向太夫人行了一礼：“太夫人，时辰不早了，您该歇午觉了，孙女先告退。”
太夫人摆摆手：“去吧，有事随时来寻我。府里的事，你尽管放手去做，老婆子给你撑着。”
沈清辞应了声，转身走出正房。刚推开房门，一股冷风就吹了过来，带着雪后的清冽。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素色襦裙，却见廊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的丫鬟锦儿。锦儿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小姐，您可算出来了！靖王殿下派来的人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在偏厅等着呢，问您何时有空，想跟您商议后续查柴房失火案的事。”
沈清辞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羊脂玉簪，那玉簪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簪头的“镇”字格外清晰。她握紧玉簪，指节微微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前世她孤立无援，被柳氏和赵珩联手害死，连镇国公府都落得个抄家的下场。可今生，太夫人给了她嫡女的身份和支持，靖王成了她的盟友，她手里还有医术和智谋——她的复仇之路，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终于能迈开大步了。
“知道了。”沈清辞抬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先去告诉靖王的人，说我稍后就到。另外，去账房支些银子，给柴房的老嬷嬷送过去——上次她帮了我，不能让她白受委屈。”
锦儿连忙点头：“好嘞，小姐，我这就去！”
看着锦儿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清辞又摸了摸那支玉簪。寒风拂过她的发梢，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因为她知道，从太夫人把玉簪交到她手里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沈清辞了。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是要护住家族、报仇雪恨的沈清辞，更是要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沈清辞。
她转身走向偏厅，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廊下的积雪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她身上，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http://www.220book.com/book/62YR/)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