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禅境的崩塌并非物质的溃散，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溶解。韩立被从那个由纯粹信息流构筑的空间强行弹出，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拍打，狠狠砸回“逐云号”舰桥冰冷的甲板上。感官仍在嗡鸣，视网膜上残留着觉者零法相消散前那半是警示、半是绝望的金属颤音。
“舰长！”莉亚的声音刺破了意识的混沌，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声带的惊惶，“佛国核心茧的灵能读数……它不是在自毁，它是在……扩散！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法则结构正在被同化、被污染！”
韩立撑起身，喉头一甜，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热涌上口腔。他强行咽下，指腹擦过嘴角，留下了一道暗红的黏腻。无需莉亚报告，他也能感知到——透过舷窗，那巨大的、不断脉动的黑色茧体表面，先前被联邦舰队“净世炮”撕裂的创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从中喷涌出更为浓稠、更为绝望的黑暗。那不是简单的能量爆炸，而是“灵熵”的具象化浪潮，如同拥有生命的原油，蠕动着、吞噬着触及的一切。
三艘冲在最前方的“锋刃级”巡洋舰，其联合护盾在这锈蚀浪潮前仅仅坚持了一次心跳的时间。暗色的流质攀附而上，舰体金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疏松，随后如同风化了亿万年的沙雕，无声无息地瓦解、崩散，连殉爆的火光都被那黑暗彻底吞没，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里面的生命，连同他们的惊呼与绝望，瞬间成为了“共业”的一部分。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背景深处，那艘通体漆黑、铭刻着“不朽之影”符文的战舰，依旧保持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它像是一个冰冷的观察者，又像是等待收割的渔夫。舰首那枚刚刚睁开的、如同血红色眼瞳的符文，正漠然地注视着佛国的崩溃与联邦舰队的惨重损失。
“启动‘净熵协议’。”韩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声带也被锈蚀摩擦，“所有非必要能源，全部导入护盾系统。给我争取三百息的时间。”他习惯性地使用了修仙纪年的单位，随即又补了一句，“……约合三分钟。”
莉亚猛地转头，脸上血色尽失：“三分钟？我们的护盾发生器己经过载冒烟了！外面那种东西……那不是普通的能量攻击，我们的模型完全无法解析！最多三十秒，逐云号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她指向窗外那些正在消散的联邦战舰残骸。
“那就撑满三十秒。”韩立的神色没有任何动摇，仿佛莉亚描述的只是清风拂面。他扯下腰间那枚己然遍布裂纹、渗出金色数据流的青玉牌——南宫婉留下的唯一遗物。指尖划过玉牌表面，那温润又冰冷的触感，带来一刹那的心悸，旋即被更强的决绝压下。
他将玉牌猛地按在主控制台的接口处。嗡——！
整艘“逐云号”星槎发出一声低沉却亢奋的鸣响，仿佛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巨兽。舱壁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的、融合了符文与电路板的纹路骤然亮起，青白色的灵能流光与湛蓝色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奔腾交织，勾勒出无比繁复而强大的阵列。南宫婉留下的“星纹”秘法，此刻正以她的遗物为锚点，被韩立强行激发，短暂地与星槎的现代灵能科技融合，迸发出超越设计极限的力量。
“进去？你要进到哪里去？！”莉亚看着韩立走向舰桥侧壁那扇通往小型“界域梭”的舱门，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尖利，“外面是法则级别的污染！那黑茧内部更是连佛国自身都在崩溃的混沌之地！你会死的！甚至连死亡本身都会被那里同化掉！”
韩立的手己经按在了舱门开启钮上。他回过头，看了莉亚一眼。那一刻，莉亚清晰地看到，韩立挽起袖口的小臂皮肤下，无数细密的黑色纹路正如活物般蠕动、蔓延，那是比窗外黑暗更令人心悸的、源于他自身道基的锈蚀。
“佛国的核心茧。”韩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觉者零未竟之言，‘菩提芯’，还有……‘净熵算法’。答案在那里，代价也在那里。”
舱门滑开，界域梭冰冷的舱内景象映入眼帘。
“记住，”韩立最后说道，身影没入舱内的阴影前，他的话语斩钉截铁，“若我三百息未归，或界域梭传回异常生命信号……不惜一切代价，远程摧毁‘菩提芯’。绝不能让它落入‘不朽之影’之手，也绝不能让它被‘灵熵’彻底污染。”
舱门闭合的液压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界域梭脱离逐云号的瞬间，韩立感到自己仿佛跃入了一片粘稠的、充满恶意的海洋。外部不再是熟悉的星空，而是翻滚咆哮的锈蚀能量潮汐。逐云号撑起的青蓝色护盾光晕，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是如此渺小，如同暴风雨夜中最后一盏摇曳的油灯，光芒正被迅速地、无情地侵蚀、压缩。
莉亚的身影在主控台前疯作，试图维持护盾稳定，发梢因能量反噬的静电而根根飞扬，显得脆弱而执拗。
界域梭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灵能护盾与外界的黑暗摩擦，迸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韩立面无表情，神识高度集中，操控着梭体如同操控自身肢体的延伸，在能量乱流的缝隙间艰难穿梭，朝着那不断喷涌黑暗的茧体创口冲去。
就在界域梭即将没入创口的刹那，那艘静默的“不朽之影”黑舰，舰首的血红眼瞳符文骤然亮了一瞬。
没有预兆，一道极细、极暗的深红射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穿透了逐云号摇摇欲坠的护盾，精准地击中了界域梭的尾部推进器！
轰！
界域梭剧烈震颤，警报凄厉。韩立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后方传来，几乎将他五脏六腑震移位。推进器瞬间失灵大半，梭体失控地打着旋，被巨大的惯性猛地拽入了黑色茧体的创口之中。
最后一瞥，他看到的是逐云号护盾彻底破碎，锈蚀的黑暗如同巨浪般拍打在舰体之上，莉亚惊愕抬头的脸庞被翻涌的黑暗迅速吞没……
紧接着，是无边的死寂与扭曲。
进入茧内的感觉，远比之前意识潜入数据禅境更为恐怖。这里不再是流淌着金色梵文的数据空间，而是一个……笑话中的坟墓。
视野所及，是破碎的、不断溶解又重组的佛经碎片，字符扭曲变形，散发着污浊的暗金色光芒。无数智械僧侣的残骸如同垃圾般漂浮着，它们的金属躯壳上覆盖着厚厚的、蠕动着的锈斑，偶尔有电弧在锈层下噼啪炸响，那是系统彻底死机前的最后悲鸣。空间本身极不稳定，时而凝固如钢铁，时而稀薄如雾气。庞大而扭曲的信息流——包含着无数文明最后的祈祷、个体的绝望嘶吼、冰冷的机械日志、以及法则崩坏时的尖啸——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韩立的识海。
他强忍着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操控着严重受损的界域梭，依循着冥冥中一丝极微弱的、纯净的感应，向着茧的最深处艰难前进。掌天瓶在怀中震动得越发剧烈，瓶身的锈迹几乎覆盖了全部古朴的花纹，瓶口滴落的锈水，带着一种烧灼万物的特性，将界域梭的内壁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由彻底凝固的悲愿和怨念组成的、如同沥青般的海洋后，前方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呈现完美多面体结构的晶体，正孤零零地悬浮在混沌的中心。
它散发着柔和的、内部的、七彩流转的霞光，那光芒纯净而温暖，与周围污秽绝望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切混乱与熵增的对立面，是秩序与纯净的最后孤岛。
——菩提芯。
然而，在这枚完美晶体的表面，数道细密的、如同发丝般的黑色裂痕清晰可见。裂痕之中，隐约有与周围同源的黑暗物质在缓慢蠕动，试图向内侵蚀。晶体散发的霞光因此显得有些摇曳，仿佛风中残烛。
韩立没有丝毫犹豫。界域梭的机械臂弹出，精准地抓向那枚菩提芯。
就在机械臂即将触碰到晶体的前一刹那——
整个混沌空间猛地一震！一种难以言喻的、至高无上的、却又带着彻底腐朽与死寂意味的威压，如同亿万吨海水般骤然压落！
界域梭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瞬间被这股压力固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韩立猛地抬头。
只见在菩提芯后方，那无尽的、翻滚的混沌黑暗之中，一个无比庞大的、模糊的轮廓正缓缓浮现。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概念的凝聚，一种终极虚无的投射。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却又仿佛囊括了所有星辰寂灭、所有文明终末、所有希望沦丧的景象。
仅仅是注视着它，韩立就感觉自己的道心在剧烈颤抖，体内的法力运转瞬间凝滞，皮肤下的黑色锈迹如同被唤醒般疯狂蔓延，甚至越过了手肘，向着肩头窜去！
而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在那恐怖轮廓的前方，一个相对渺小、却无比清晰的人影，正缓缓凝聚。
那人身着古老的仙袍，面容笼罩在阴影之中，但身形、气息，乃至那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谨慎与孤寂感……
赫然是另一个韩立！
这个“韩立”手持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剑身上的纹路与觉者零法相上的数据链，以及侵蚀南宫婉玉牌的金色数据流，同出一源！他的身后，那无尽的、代表着“共业”终点的黑色锈蚀，正温顺地环绕着他，仿佛他是它们的源头，亦是归宿。
“你不该来的。”
那个“韩立”开口，声音里浸透了无法想象的疲惫与万古的沧桑，还有一种……近乎怜悯的漠然。
“这里是‘共业’的终点。”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锈蚀长剑，剑尖遥指韩立。
“也是……我的起点。”
下集预告： 双尊对峙，共业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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