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
佐藤健司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命令下达了。
那个拎着水桶的日本兵，脸上麻木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扭曲。
他将巨大的木桶高高举过头顶。
哗——
一整桶刺骨的冷水，兜头盖脸地泼在了最左边那个被绑在木桩上的同胞身上。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瞬间撕裂了风雪。
那具本己冻得发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皮肤在与水接触的刹那，竟诡异地泛起一层红色，
紧接着，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青白。
惨叫声，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极度的寒冷，瞬间就麻痹了他的声带和神经。
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种意义不明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赵峰的眼睛，死死地贴在取景器上。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个小小的方框。
方框里，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受害者。那张脸，或许曾经也鲜活过，也曾有过喜怒哀乐。
但现在，那张脸上的表情，先是极致的痛苦，五官扭曲成一团。
随即，痛苦变成了茫然。
最后，茫然也消失了。
一层薄薄的、细腻的白霜，从他的眉毛、睫毛开始，迅速蔓延，覆盖了他整张面孔。
他成了一尊正在被急速完成的冰雕。
赵峰的眼眶发热，泪水几乎要涌出来。但他不能流泪。
泪水会立刻结冰，会彻底模糊他的视线。
他强行把那股灼热的酸涩，咽了回去。
他的食指，稳定得可怕。
他轻轻地，但又是用尽全身力气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在这片只有风声和呻吟的雪原上，这个微小的机械声，是唯一的、清醒的控诉。
第一张。
另一边，佐藤健司和他的研究员们，完全无视了那正在发生的酷刑。
他们是真正的“科学家”。
一个研究员，打着手电，快步走到那尊“冰雕”前，将一支特制的、带有金属探针的温度计，插进了受害者的大腿肌肉里。
“体表温度，零下十八度。肌肉层内部温度，零下一度，仍在下降。”
“记录。”佐藤健司点了点头，在他的记录板上写着什么。
另一个研究员，则举着秒表。
“从泼水到体表初步结霜，用时十七秒。比上一批快了三秒。今晚的风速和湿度，非常完美。”
他们在讨论。
讨论一头猪的肉质。
讨论一块木头的密度。
讨论着人体组织在不同时间段的坏死程度，就像在讨论一场精彩的球赛。
赵峰的胸腔里，有一头野兽在咆哮，要冲破他的肋骨，要去撕碎眼前的一切。
但他不能。
他缓缓移动相机，调整焦距。
他把镜头，对准了第二个，第三个受害者。
哗——
哗——
更多的水桶被举起，更多的水被泼下。
更多的惨叫响起，又迅速湮灭。
咔嚓。
第二张。
他不断更换着角度。
他拍下了受害者们绝望扭曲的身体。
拍下了那些日本兵脸上戏谑或麻木的表情。
拍下了那些研究员们用各种仪器测量数据的“严谨”场面。
然后，他把镜头推到了极限。
对焦环，在他的手指下，发出了艰涩的呻吟。
镜头，越过了那些正在凋零的生命，稳稳地，锁定了那个穿着狐皮大衣，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佐藤健司。
他正侧着头，听取一个研究员的报告，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的、属于学者的微笑。
那是一种发现新知，验证了理论的欣慰。
在他的身后，背景里，一个刚刚被泼了水的同胞，身体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抽搐着。
魔鬼与地狱。
完美构图。
赵峰的呼吸，再一次停滞。
他的手指，即将按下第三次快门。
就在这时。
一个中年受害者，他己经被绑在那里很久，没有轮到他被泼水，但极寒己经让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他的头，无力地垂着。
就在赵峰的镜头扫过他的瞬间，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他用尽了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动作，迟缓得像一个生锈的机器。
他没有看向那些施暴的日本兵，也没有看向远处明亮的探照灯。
他的头，转向了赵峰潜伏的这片黑暗的、不起眼的土坡。
隔着一百五十米的距离，隔着漫天的风雪。
赵峰透过镜头，看到了那张布满死气的脸。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上了那双己经浑浊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哀求。
没有恐惧。
甚至没有仇恨。
那是一种……托付。
一种在死亡的尽头，看到见证者的解脱。
“替我们……看下去。”
赵峰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这道无声的视线，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赵峰的心上。
他的手指，猛地一颤。
整个人，几乎要从雪地里弹起来。
一种远比身体寒冷更刺骨的崩溃感，瞬间席卷了他。
也就在这一刻。
轰隆——！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遥远的东门方向传来！
大地，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如同炒豆子一般，骤然响起！
佯攻，开始了！
实验场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
那些负责行刑的日本兵，下意识地端起了枪，惊疑不定地望向东边。
连佐藤健司，都停下了记录，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那学者般的微笑，被一种被打扰的不悦所取代。
“怎么回事？”
“报告！东门方向，遭遇不明武装袭击！”一个卫兵跑过来，大声报告。
骚动，开始了。
赵峰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信号。
是老K他们用生命，为他换来的，撤退的信号。
他不再犹豫，将镜头重新对准了整个骚乱的现场。
他按下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快门。
咔嚓！
一张记录了整个人间地狱的全景照片，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张小小的胶片上。
他迅速盖上镜头盖，把那台滚烫的、承载着血海深仇的相机，死死地抱在怀里，贴着胸口。
他开始准备撤离。
身体，像一条壁虎，贴着地面，缓缓向后蠕动，准备重新融入那无边的风雪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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