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法租界平坦的柏油路上疾驰，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
车窗外是光怪陆离的霓虹与安静的梧桐树影，车窗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宋雅诗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几次张开嘴，想问些什么，但看着陈锋那张宛如花岗岩雕刻出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刚才在五金店里，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让她买下了全上海最好的登山绳和承重滑轮。
那些冰冷坚硬的铁器，此刻就躺在后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无法将这些东西，与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华美贸易行”林先生联系起来。
但她能将这些东西，与那条横跨苏州河的黑色电缆联系起来。
那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
“林先生”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声音干涩，“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锋没有看她，目光首视着前方的道路。
“做一件魔术师该做的事。”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汽车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下。
这是他们的安全屋之一。
“你在车里等我。”陈锋熄了火，拔出车钥匙，“不要下车，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他推门下车，拎起后座那个沉重的帆布袋，身影迅速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
宋雅诗看着他的背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忽然明白，自己卷入的，远比想象中要更深，更危险。
安全屋内。
陈锋将帆布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条缝隙。
从这里，他看不到苏州河，也听不到炮声，但那座孤岛的影像，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系统冰冷的警告，依然在意识中回响。
大规模投放，等于自杀。
那么，就不能大规模。
他转身，快步走到那部加密电台前，戴上耳机，手指在电键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滋滋的电流声过后，楚云飞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焦急。
“林先生？你那边情况如何？”
“我需要一个答案。”陈锋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贴着地面在爬行，“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楚含飞在等他的问题。
“现在，我们还有没有办法，和仓库里的谢晋元团长说上话？”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让电话那头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楚云飞显然没料到陈锋会问这个。
他以为对方会要求提供敢死队，或者询问日军的火力部署。
“和谢团长通话？”楚云飞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对。”陈锋的语气不容置疑，“任何方式都行，只要能把一句话，一个指令，送到他耳朵里。”
楚云飞在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陈锋能听到他压抑的、快速的呼吸声，他在思考，在权衡。
“有！”
楚云飞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变得无比肯定，甚至带着一丝庆幸。
“我们的人在战前，沿着苏州河底，秘密铺设了一条备用军用电话线！以防万一！”
陈锋的眼睛亮了。
“它还活着？”
“活着！”楚云飞回答，“就在刚才，我们还通过它确认了仓库内的伤亡人数。但这条线很脆弱，日军的炮火随时可能把它炸断。我们每次通话，都不能超过一分钟。”
“足够了。”
陈锋吐出三个字。
一分钟，足够改变一场战役的走向。
“林先生，你的意思是”楚云飞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开始激动。
“我无法进行大规模投放。”陈锋打断了他，开始解释自己的计划，“那会暴露我们，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这一次，我要化整为零。”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目光锁定在西行仓库和南岸租界之间的那片区域。
“楚经理，你听好。今晚，从日军的第一轮夜间炮击开始，我会做一件事。
“我会利用日军每一次炮击的瞬间，将小批量的物资，精准地投放到弹着点附近。”
楚-云飞在那头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明白了陈锋的意图。
“每一次投放，重量都不会超过十公斤。一包子弹，几罐牛肉，一盒药品。”
“炮弹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波动，会像一团浓雾，完美地掩盖住我这边微不足道的空间涟漪。”
“日本人只会以为是他们自己的炮弹炸偏了，或者看到了幻觉。”
楚云飞被这个计划的精妙和大胆彻底震惊了。
这是在刀尖上行走，这是在雷区里跳舞。
利用敌人的攻击，来完成自己的补给。
这是何等天马行空，又何等丝丝入扣的想法！
“而你的任务，楚经理，”陈锋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就是通过那条电话线，做一次信使。”
“告诉谢晋元团长，让他派出最机警，最勇敢的士兵，留意每一个弹坑。”
“告诉他们，今晚，天上掉下来的，不只有炮弹。”
“还有可能是希望。”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陈锋甚至能听到楚云飞那沉重如鼓的心跳声。
“我明白了”
许久，楚云飞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剧烈颤抖的兴奋。
“我明白了！林先生！”
“我会亲自去通讯点！我会亲自和谢晋元团长通话！”
“我会告诉他，今晚，留心上帝派来的‘快递员’！”
“很好。”陈锋挂断了通讯。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望向远方。
夜色，己经开始笼罩这座城市。
一场前所未有的魔术，即将上演。
同一时间。
西行仓库，二楼指挥部。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血腥和汗臭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一盏昏暗的马灯，照亮了墙角堆积如山的弹药箱，也照亮了谢晋元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正对着一张简陋的防御图，用一支红蓝铅笔，标注着最新的伤亡和火力点损耗。
“报告团长！三楼西侧的机枪口，又哑了一个！”一个士兵冲进来，声音沙哑。
谢晋元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伤亡？”
“机枪手赵石头没了半边身子，没救了。副射手腿断了，己经抬下去了。”
“知道了。”谢晋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让预备队顶上去。”
“是！”
士兵转身跑开。
谢晋元用铅笔，在地图上那个机枪口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他手里的兵，还能打的，己经不足三百人了。
弹药，省着用，还能撑一天。
食物，只剩下一些炒米，每人一天只能分到一小把。
至于援军
他从没指望过。
他知道自己和这几百号兄弟的使命。
他们是演给世界看的戏子，用自己的命，演一出名为“中国不会亡”的悲剧。
“团长！”
又一个通讯兵跑了过来，神情古怪，手里捧着一部老旧的手摇电话机。
“南岸，南岸那边有条线，突然通了！”
谢晋元猛地抬起头，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谁？”
“不知道，对方指名道姓，要跟您说话！”
谢晋元一把抢过电话听筒，贴在耳边。
里面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和一个陌生又沉稳的声音。
“是谢晋元团长吗？”
“我是。”
“长话短说，我代表一个你们不知道的组织。我们无法派人过河支援。”
谢晋元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如此。
“但是，”对方话锋一转，“今晚，我们会给你们送一些东西。”
“送东西？”谢晋元皱起眉头，“怎么送？”
“天上掉下来。”
谢晋元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听着，谢团长，”对方的语速极快，“从现在开始，留意日军的每一次炮击。在弹坑附近，你们会找到一些不属于战场的东西。”
“可能是子弹，可能是罐头，也可能是药品。”
“记住，每一次爆炸，都是一次机会。找到它们，活下去。”
电流声突然变得嘈杂，信号开始中断。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谢晋元对着话筒大吼。
“我们是海外客”
滋啦一声，电话线断了。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谢晋元，看着他脸上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团长，这这是不是日本人的奸计？”一旁的营长杨瑞符低声问道，“想骗我们的人出去，好用机枪扫射？”
谢晋元没有说话。
他把冰冷的听筒放回电话机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海外客？
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天上掉东西？
这听起来比神话故事还要荒唐。
可是，那条秘密电话线，只有极少数高层知道。
对方能通过这条线联系上自己，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黑沉沉的夜幕下，苏州河对岸的租界灯火璀璨，宛如另一个世界。
轰——！
远处，日军的阵地上，一发炮弹呼啸着升空，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砸向仓库附近。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整个建筑都在颤抖。
夜间炮击，开始了。
谢晋元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己经身处地狱，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吗？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试一试。
他看向身边最信任的部下。
“杨瑞符。”
“到！”
“挑十个最机灵的弟兄，带上绳子和麻袋。”谢晋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跟我来。”
杨瑞符愣住了。
“团长，我们去哪？”
谢晋元抓起桌上的钢盔，扣在头上，眼神望向窗外那片被炮火照亮的黑暗。
“去捡垃圾。”
(http://www.220book.com/book/63F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