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份关于宏远建材的尽调报告，虽然只是个私活，却像一块无形的敲门砖，悄然为李天玺在王总监心里加了分。
王总监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仅踏实肯干，心思缜密，似乎还有点意想不到的门路和敏锐度（虽然他搞不清具体是啥）。
因此，偶尔一些需要接触外部合作伙伴、或者纯粹需要带个人充场面、拎包做记录的边缘性商务场合，王总监也愿意捎上李天玺，美其名曰“带你见见世面，感受一下真正的商业氛围”，实则多半是找个听话不插嘴的跟班。
这次的机会，是一个由本市企业家协会牵头举办的小型高端交流酒会。
据说受邀的都是有些份量的企业老板、投资人或行业翘楚，规格不低。
王总监不知托了什么关系弄到了一张宝贵的邀请函，临出发前，大手一挥，把正在埋头做报表的李天玺也叫上了。“天玺，别弄了，跟我出去一趟，有个酒会，去学习学习。”
酒会设在市中心最顶级的半岛酒店宴会厅。
水晶吊灯从挑高的穹顶倾泻而下，光芒璀璨得几乎晃眼。
空气中混合着高级女士香水的尾调、昂贵雪茄的醇厚以及精心调制的鸡尾酒的香气，背景流淌着舒缓的现场爵士乐。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来宾们大多穿着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或优雅的晚礼服，手腕上不经意露出的名表闪烁着低调奢华的光泽。
他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脸上带着那种属于成功者的、矜持而自信的微笑，每一个手势、每一次举杯似乎都蕴含着无形的分量。
李天玺身上穿的是一套为了这次场合特意去租来的黑色西装。
料子一般，剪裁也只能说是合身，站在这一片锦衣华服之中，就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石子混入了珍珠堆里，仔细看便能分辨出差别。
他努力挺首背脊，抑制住内心那点不自觉的局促，紧紧跟在略显兴奋、不停整理领带的王总监身后，完美扮演着一个沉默而合格的跟班角色——手里拿着总监的公文包和自己的旧笔记本，眼神却像最敏锐的雷达，谨慎地扫描着这个与他日常格子间截然不同的、流光溢彩却又壁垒森严的世界。
王总监显然很享受这种置身于“上层”的感觉，努力地想融入一个个谈话圈，递名片，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可能的商机。
李天玺则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多听，多看，少说，默默记下那些陌生的公司名头和面孔，观察着那些成功人士的言谈举止、交流方式。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既是无形的压力，也是一扇难得窥见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就在酒会气氛渐入佳境时，宴会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却又实实在在改变了场内气流般的骚动。
原本热烈的交谈声不自觉地低了几度，许多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在一群神情精干、步履匆匆的助理和下属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肉眼可见质感极佳的深蓝色定制西装，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
面容冷峻，额头宽阔，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锐利如盘旋在高空的鹰隼，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自然而然的压迫感和掌控欲，仿佛整个宴会厅的气场都因他的到来而瞬间变得凝重，并以他为中心悄然流转。
他所经之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稍稍向两侧让开一点空间，如同潮水敬畏地退避坚硬的礁石。
周围那些方才还自持身份、谈笑风生的企业家、老板们，此刻仿佛换了副面孔，纷纷主动迎上前去，脸上堆起热情甚至略带谄媚的笑容，语气恭敬地打着招呼。
“陈总！晚上好！您也来了！”
“陈董，幸会幸会！真是蓬荜生辉！”
“陈老板，有些日子没见了，您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陈伟！本市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巨擘，伟业集团的掌舵人！其产业帝国庞大得惊人，横跨地产、金融、零售、酒店等多个核心领域，是真正屹立在本市财富和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关于他的传说数不胜数：白手起家的狠辣、资本运作的老辣、背景的神秘、眼光的毒辣……他是无数创业者和商人仰望、敬畏却又难以企及的巅峰象征。
李天玺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手心微微渗出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这位只存在于财经新闻头条和都市传奇中的大佬。
那种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质的庞大气场和威压感，是他在张胖子甚至王总监身上从未感受过的，那是一种能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的力量。
陈伟似乎早己对这种众星捧月的场面习以为常，对周围那些殷勤的问候并未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只是目光平淡地微微颔首，脚步甚至未曾有片刻的停留。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随意地扫过全场，像是在例行巡视自己的领地。
当那淡漠的目光掠过王总监和李天玺所在的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时，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就像扫过两件无关紧要的背景装饰或空气，随即精准地转向另一位看起来身份地位与他相匹配的大佬，脸上才难得地露出一丝淡淡的、公式化的笑意，伸出手与对方握在一起，低声交谈起来。
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
不是轻蔑，因为轻蔑还需要投入情绪去表达，那是一种更彻底的、仿佛你根本从未存在于他认知版图内的、绝对的漠视。
王总监倒是激动得有点难以自持，拼命压低声音对李天玺说，语气里充满了近乎虔诚的羡慕：“快看！那就是陈伟陈总！真正的大人物！手眼通天的人物！咱们公司要是能跟他旗下的产业搭上一点点边，哪怕只是指甲缝里漏出来一点点业务，都够咱们全部门吃上好几年了！可惜啊，差距太大了，够不着，根本够不着……”
后面的话，李天玺己经听不太清了。
他只是清晰地感觉到，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冰冷剔透的玻璃高墙，巍然耸立在他与那个流光溢彩、掌握着巨大社会资源和权力命脉的世界之间。
那个世界里的人，一场下午茶的开销可能就抵得上他一年的薪资，一句轻描淡写的决策，或许就决定了成千上万像他、像张强、像赵时雨这样的普通人的生计与命运。
而他，此刻仅仅是侥幸借着王总监的关系，得以站在这堵高墙的墙角之下，勉强窥见了一丝墙内令人目眩神迷的风景。但他依旧被那堵墙牢牢地、无情地隔绝在外。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汹涌地翻腾起来——有对绝对力量的敬畏，有身处底层的渺小与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刺激后迸发出来的、更加坚定和炽热的斗志！
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了握放在裤兜里的手，指甲微微陷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终有一天，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真正有资格、有实力，打破这堵无形的墙，昂首走进那个世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可以被完全无视、随时会被忽略和遗忘的、微不足道的旁观者与边缘人。
陈伟……
他深深地、牢牢地望了一眼那个被众人簇拥着、气场强大如帝王般的身影，将这个的名字，以及那双冷漠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死死地刻在了心里。
这是他未来需要翻越的一座巍峨高山，也是他为之奋斗的一个模糊却极具吸引力的终极目标。
这场意外的邂逅，像一颗火种，落入了干涸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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