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移动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水中浮木般的滞涩感,悄无声息地滑入石穴边缘那点微弱的光线范围内。
并非预想中李忘生那凌厉的白衣身影。
魏珩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但警惕丝毫未减,手中的短剑依旧死死握着,剑尖微颤,指向那不速之客。
借着石缝漏下的微光,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老者,衣衫褴褛,几乎难以蔽体,湿透的破布条紧贴在枯瘦如柴的身体上。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虬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布满污垢和深深的皱纹。他佝偻着背,靠在一根粗糙的木棍上,浑身滴着水,看起来疲惫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在那蓬乱的须发缝隙间,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锐利和警惕,正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魏珩,以及他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剑。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对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猜疑。地下河水的滴答声和彼此粗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谁?”魏珩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因紧张而干涩沙哑,“怎么在这里?”
那老者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从短剑移到魏珩年轻却写满惊惶和戒备的脸上,又扫过他身旁那具倚壁而坐的枯骨,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了然,又似是悲悯。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才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嗓音缓慢说道:“这话……该老夫问你……小子,你又是如何……闯入这绝地的?”
他的口音带着某种古怪的腔调,用词也略显文绉,不似寻常山野村夫。
魏珩心念急转,不敢透露真实来历,更不敢提及裴旻和李忘生,只得含糊道:“……被人追赶,失足落水,被冲至此地。”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老丈,你是被困在此处?”
老者嘿然一笑,声音嘶哑难听:“困?算是吧……十年了……没想到临到头,还能见到个活人……”他喘息了几下,用木棍支撑着身体,缓缓向前挪了两步,目光再次落在那具枯骨上,叹了口气,“看来……你见过他了?”
魏珩心中一凛:“老丈认识此人?”
“一面之缘……”老者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当年……听得上面杀声震天,动静极大……不久后,便听得重物落水之声……老夫循声找来时,他己只剩最后一口气,留下只言片语……便去了。”他指了指魏珩手中的剑和藏入怀中的血书,“看来,他把东西托付给你了。”
魏珩默然,原来这老者竟是当年那场追杀的间接见证者。
“老丈在此十年……可知出路?”魏珩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老者能在此存活十年,必定知道离开的方法!
老者却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出路?有,也没有……这地下暗河错综复杂,犹如迷宫,更有几处湍流险滩,九死一生。老夫当年亦是被人所害,重伤坠入此地,侥幸不死,却己残废,再也无力攀爬那唯一的生路……”他抬手指了指石壁上方那道透下微光的裂缝,“那里,或许能通往外间,但太高,太陡……老夫试了无数次,都未能成功……”
唯一的生路,竟在头顶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裂缝?
魏珩的心沉了下去。他抬头望向那裂缝,光线微弱,岩壁湿滑,确实极难攀爬。
“不过……”老者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你若有力气,或许可以一试。老夫于此地盘桓十年,对水势流向、可暂歇的礁石平台,倒也熟悉几分……或可为你指条明路,省得你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枉送性命。”
魏珩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形容枯槁、看似油尽灯枯的老者。萍水相逢,在这绝境之中,对方竟愿意指点生路?
是陷阱?还是……
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老者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莫要用那等眼神瞧老夫……将死之人,无所求矣。只是不忍见你这娃娃,步了老夫与那位的后尘,枯死在这暗无天日之地罢了……信与不信,由你。”
说着,他不再看魏珩,拄着木棍,艰难地挪到石穴一角,靠着石壁缓缓坐下,闭上眼睛,仿佛己然耗尽所有力气,不再理会外界之事。
魏珩站在原地,内心剧烈挣扎。
怀中的血书冰冷而灼人,揭露的真相让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这老者……他那十年困守的绝望,似乎不似作伪。而且,他似乎对那具骸骨并无贪念,反而有种物伤其类的悲悯。
更重要的是,除了相信他,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地下迷宫里乱撞,最终结果恐怕真的只能是力竭溺毙,成为另一具枯骨。
赌一把!
魏珩深吸一口气,走到老者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老丈指点!若小子能侥幸脱困,必不忘……”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者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枯瘦的手,打断了他:“省些力气爬你的崖壁吧……若真能出去,往北去……北边……或许还有几分……‘公道’……”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混不清,仿佛耗尽了最后的精神,头一歪,竟似昏睡了过去。
魏珩看着老者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不再犹豫,将短剑小心收回怀中,深吸几口气,开始仔细观察头顶那道裂缝和周围的岩壁。
岩壁湿滑,布满青苔,几乎没有着力点。他尝试了几次,都滑落下来,摔得浑身生疼。
不能放弃!
他想起现代攀岩的一些技巧,努力寻找着任何微小的凸起和缝隙,用手指死死抠住,用脚尖寻找支撑。
一次,两次,三次……
手掌被粗糙的岩石磨破,鲜血混着冰冷的岩壁上的水渍,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头顶那点微光上。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在他几乎要力竭放弃时,他的手指终于牢牢扣住了一道较深的石缝!
他心中狂喜,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上一窜!
大半个身子终于探出了那道裂缝!
新鲜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自由的味道!眼前不再是压抑的黑暗,而是……一片稀疏的林木,以及远处朦胧的、起伏的山峦轮廓!
他出来了!他真的从那个绝地爬出来了!
狂喜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他手脚并用地从裂缝中完全爬出,瘫倒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稍微平复了一下,他立刻想起石穴中的老者。他急忙趴回裂缝边,朝着下面喊道:“老丈!老丈!我出来了!你坚持住,我想办法拉你上来!”
然而,下方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地下河水永恒的、冰冷的潺潺声,从深渊般的黑暗中隐隐传来。
魏珩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位不知名的、困守地底十年的老者,或许……己然悄无声息地,在那片永恒的黑暗中,燃尽了他最后一点生命之火。
魏珩跪在裂缝边,对着那片黑暗,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那吞噬了太多秘密和生命的地缝,毅然转身,步入了林木掩映的、未知的山野之中。
怀中的血书和短剑沉甸甸地提醒着他肩负的东西。
北边……还有几分“公道”?
他握紧了拳,朝着老者最后指引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夜色渐浓,山风凛冽。
但他知道,真正的逃亡,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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