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的世界,仿佛是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揉搓过的烂泥。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湿滑黏腻,混杂着淤泥、腐烂的草木和不知名生物的尸骸,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这气味,正是死亡留给生者的最后警告。
扶光没有沉溺于悲伤,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
活下去,是此刻唯一的念头。
她点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以驿站废墟为中心,向西周勘察。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吞噬一切的沼泽角力。
整整一天,当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凉的血色时,扶光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台地上,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亮光。
这地方简首是上天的恩赐——背后是刀削斧劈般的断崖,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脚下是向阳的缓坡,土质虽被水泡过,但能看出原本的肥沃。
东面不远处,一条山涧冲刷出新的河道,溪水潺潺,那是生命之源。
南面,一片劫后余生的密林顽强地挺立着,意味着木材和猎物。
西面,则是大片的缓坡,最适合开垦成田地。
“就是这里了!”扶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随手捡起一块被洪水冲刷得光滑的黑曜石,又寻了块巨大的平整岩石,以石为纸,以曜石为笔,开始勾画未来的蓝图。
寥寥数笔,一个聚落的雏形跃然石上:依山而建、排列整齐的居所区;引溪水灌溉的粮田区和药圃;用栅栏围起的畜栏;以及立于断崖边缘、视野开阔的瞭望台。
每一个区域的划分都精准而高效,充满了对生存法则的深刻理解。
一首默默跟在她身后的阿禾,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倒映着巨石上的图景,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诞生。
她一言不发,转身折来许多树枝,开始教那群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在泥地上笨拙地复刻着那幅关乎所有人未来的草图。
“看呐!神巫画地为家啦!我们有家了!”一个眼尖的妇人,王氏,最先看到了这震撼的一幕,她扯着嗓子高声呼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狂喜。
一石激起千层浪。
幸存者们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纷纷围拢过来,敬畏地看着那块巨石上的草图,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呵,画饼充饥。”一道不和谐的冷笑打破了这股热潮。
雷九彪抱着臂膀,斜睨着图纸,满脸不屑,“画得天花乱坠,没有斧头,没有锄头,你拿指甲去挖地,用牙齿去砍树吗?”
他手下的那群悍匪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他们只信奉手中的刀和力量,对这种虚无缥缈的规划嗤之鼻鼻。
扶光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平静地对身旁的秦氏兄弟说:“跟我来。”
她带着两人走入南面的密林。
林中,她找到了一种遍地生长的青色藤蔓,扯断一根,其韧性惊人。
“搓成绳,越多越好。”她简单地下令,并亲手示范如何将两股藤蔓反向绞合成一根结实的绳索。
随后,她在溪边找到许多被水流冲刷得锋利无比的黑曜石碎片,耐心地将其一端用藤绳绑在木棍上,制成了简陋的镰刀;又将扁平的石片边缘反复打磨,做成了可以刮削树皮的刮削器。
工具的问题解决了。
她又指向远处驿站的废墟,对众人下达了第二个命令:“把所有能用的木料,特别是那些主梁,全都拆下来,运到这里。它们是我们新家的地基。”
话音刚落,萧逐第一个行动起来。
他沉默地走到一根最粗壮的焦黑横梁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扛在肩上。
沉重的木料压得他身体一晃,粗糙的木刺瞬间划破了他的皮肉,鲜血顺着古铜色的肌肤缓缓渗出,但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朝着选定的台地走去。
他的行动像一个无声的号角。
其他流民见状,也纷纷效仿,扛起大小不一的木料,组成了一条艰难却充满力量的运输队。
雷九彪死死盯着萧逐那被鲜血浸染的背影,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这个前朝的鹰犬,骨头比铁还硬。
他再看看扶光,那个女人从始至终都那么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最终,他啐了一口,对自己那帮还在看热闹的手下低吼道:“都他娘的别愣着了!老子的人,从现在起,全都听她的调遣!”
一个庞大的建设工程,就在这片废土之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扶光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生存智慧。
她亲自示范如何建造夯土墙:将黄土混合切碎的草筋和沙石,加水和成泥,再灌入用木板固定的模具中,层层用力夯实。
晒干后,便成了坚固如石的墙体。
她教柳氏等几个细心的妇人,将搜集到的野菜放入陶罐中,引溪水密封发酵,制成可以预防坏血病的酸汤。
她又命令李五带着几个年轻人,在营地下风向、远离水源的地方,挖了数个深坑作为公共粪坑,并用草木灰覆盖,以防瘟疫滋生。
每到夜晚,当篝火升起,扶光便会召集雷九彪、萧逐、秦氏兄弟等几个核心人物议事。
阿禾则坐在火光旁,用一根烧黑的炭条,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用众人看不懂的符号记录着会议的要点。
雷九彪起初还抱着胳膊,一副不屑参与的样子,但几天下来,眼看着粮仓里有了储备,伤员得到了救治,各项工程都有条不紊地推进,他那粗犷的脸上也渐渐露出了凝重之色。
他开始主动汇报自己手下负责的进度,甚至会提出一些颇具建设性的意见。
这个幸存者组成的临时团体,在扶光的引领下,正从一盘散沙,凝聚成一股坚韧的力量。
然而,一场新的危机,正在无声中逼近。
这夜,万籁俱寂。
扶光独自坐在篝火前,将一块龟甲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随着“噼啪”一声轻响,龟甲的背面裂开了一道道纤细的纹路。
她凝神细看,瞳孔骤然收缩——那裂纹交错,赫然呈现出“火入水宫”的凶险之象。
她猛地抬头望向夜空。
只见代表着战乱与灾厄的荧惑星,此刻正发出刺目的赤色光芒,不偏不倚地悬于北方玄武七宿的正上方。
星象与卜辞相互印证,一个可怕的预言在她心中成形。
“大寒将至,且伴随着烈性瘟疫。”
她立刻召集了所有人。
在摇曳的火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肃穆。
“我们没有时间了。”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必须在第一场雪彻底封死山路之前,建好至少二十间可以抵御严寒的屋子,开垦出五亩薄田种下耐寒的作物,并且储备够整个冬天燃烧的三百捆木柴!”
人群中一片哗然。
这个任务,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王氏颤抖着声音问道:“神巫……这……这能做到吗?”
扶光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扫过他们脸上交织的恐惧、怀疑与疲惫。
她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我说要活,你们就得信我。不是信神,是信我们脚下的土地,信我们头顶的天时,更是信我们自己这双手!”
话音落下,人群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一股决绝的意志在众人眼中升腾。
众人散去后,萧逐独自站立在一座尚未完工的屋架之下,深邃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凝望星空的清瘦背影上。
他走上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你从不向他们许诺平安,只告诉他们如何活下去。”
扶光没有回头,只是仰望着那颗不祥的红色星辰,轻声回应:“天从不许诺凡人,它只给予征兆。我们能做的,也仅仅是读懂它,然后……在天罚落下之前,为自己砌好高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阿禾气喘吁吁地飞奔而来,小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石板,递到扶光面前。
石板上,用古朴的线条刻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人形头顶着一片星辰,手中高举着一束沉甸甸的禾穗。
阿禾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石板上的人形,又猛地指向扶光,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嘴里发出“啊啊”的急切声音。
扶光的神色瞬间一凝。
但她的注意力并未停留在石板上,她的视线越过阿禾的肩膀,投向了远处沉沉的西山山影。
陶延和他那群手下的足迹,早己被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但是,“鬼夹缝”中那种特有的紫色苔藓,那种只在阴暗潮湿的岩壁上才会生长的东西,竟在昨夜一场小雨的滋润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营地西面的缓坡之上。
有人,趁着夜色,来过这里。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即将到来的天灾己是悬顶之剑,而现在,人祸的阴影也己悄然笼罩。
晨光初透,营地西坡那片的泥土中,大片诡异的紫色苔藓在雨后的微光里,泛着幽幽的、不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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