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那双常年描绘地脉图的手,此刻在泛黄的《归藏历》上疾速翻飞,指尖带起的微风,吹乱了烛火。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仿佛在追逐一道即将遁入黑暗的闪电。
终于,她的食指重重地按在了一卷官职轮值表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是他!钦天监副律官,沈知白!”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沈知白……”阿禾眉头紧锁,立刻转身冲向寨中最深处的档案室。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她便带着满身尘土和一卷陈旧的羊皮地志冲了回来,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凝重。
“没错!就是他!”她将地志在桌上猛地展开,“此人原是北地寒门学子,其师曾因‘妄言天象’,被当今圣上亲令焚于火楼。他与王都有旧怨!”
阿禾的手指划过羊皮卷上一行行细密的朱砂小字,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档案记载,此人每月都会亲巡天枢台下的第三口勘测井,说是为了校对地音,可我查了近三年的记录……所有原始地音记录,都由他亲手誊抄封存,无一例外!”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明悟,“他不是在校对地音,纠正错漏……他是在掩盖真相,藏匿真声!”
原来如此!
那看似毫无规律的井绳信号,正是依照钦天监内部晦涩的轮值历法,在沈知白当值的那一刻,才发出的求救!
夜风呼啸,扶光立于寨前悬崖,衣袂翻飞。
她目光沉静如水,却深不见底。
听完阿禾的禀报,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身后如山岩般沉默的哑樵道:“重返南谷,去那口枯井。”
哑樵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便要离去。
“等等。”扶光叫住他,声音清冷而坚定,“用‘轻震步’,传一道反向密语过去。”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松脂可再封,井绳勿断。”
这八个字,既是试探,也是承诺。
试探对方的决心,更承诺伏龙寨的立场——我们听到了你的声音,我们记得你的存在,我们……会护你周全。
哑樵的身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如一滴水融入大海。
三天,整整三天,南谷的枯井再无任何回音。
萧逐的耐心早己耗尽,焦躁地在议事厅内踱步,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我看那家伙就是个骗子!或是己经被发现了!我们应该即刻召集人手,强攻鼓台,毁了那祸害!”
就在他怒不可遏之时,一声凄厉的鹤唳划破了山谷的宁静。
一只羽毛凌乱的病鹤,挣扎着飞越寨墙,最终力竭,如一块破布般坠落在寨外的空地上。
守卫立刻上前,发现鹤的翅膀下,竟用细韧的藤丝紧紧裹着半片粗糙的陶片。
陶片被送到扶光手中,上面用利器刻着两个古拙的篆字,笔画苍劲,力透陶背。
换鼓。
看到这两个字,萧逐更是怒火中烧:“换鼓?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还真要换个鼓手不成?我看就是故弄玄虚!”
“不。”扶光凝视着那两个字,仿佛要看穿其后的重重迷雾,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他们不是要换掉鼓手,他们……是要换掉鼓本身。”
她猛地起身,快步走到书架前,从一堆残破的古籍中抽出一本几乎散架的《地籁志》残页。
她的手指在一片模糊的图文上停下,指着一段几乎难以辨认的记载,沉声道:“古有‘律心鼓’,以地火为引,天星为律,鼓成之后,悬于地脉之上,可自行引动地气,发声不绝。其声不靠人击,却能与天地共鸣,红山朝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一旦启动,声可镇魂三年!”
阿禾倒吸一口凉气,脸瞬间变得煞白:“镇魂三年?若他们真启动此鼓,那地底深处的一切地语、一切信号,都将被这霸道的鼓声彻底压制!三年之内,王都地下的世界,对我们而言将是一片死寂!”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不是杀人灭口,而是釜底抽薪,要将伏龙寨变成聋子和瞎子!
“阿禾!”扶光当机立断,眼中寒芒乍现,“立刻重算‘律心鼓’所需的地火阈值!”
阿禾不敢怠慢,立刻铺开王都地脉详图,手中的算筹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声音艰涩:“算出来了……‘律心鼓’的鼓基在天枢台之下,要达到启动的最低阈值,必须同时引动三处地脉支流在此交汇。其中两处在王都城内,而第三处,也是最关键的一处……”她的目光落在了地图的一角,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栗,“正是我们脚下的,伏龙岭主脉!”
“呵。”扶光发出一声冷笑,笑意里却淬满了冰霜,“好一个沈知白,好一个钦天监。他们这是要用我们的地火,来封我们的嘴!”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斩钉截铁:“哑樵!”
哑樵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连夜动身,去岭北‘断龙口’,布下‘断源桩’。”扶光递给他一袋沉甸甸的物事,“用这些磁石,将地火流向的主脉偏转三寸,让那股热流,缓缓西移。”
这无疑是一步险棋,操控地火,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得地脉动荡,反噬自身。
但此刻,己无退路。
七日后,王都的消息如雪片般飞来。
钦天监以“天象异动,地火不济”为由,上奏律心鼓试引失败。
龙颜大怒之下,将负责监工此事的沈知白以“监工疏漏,欺君罔上”之罪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计划成功了。
萧逐等人欢欣鼓舞,整个山寨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
然而,就在当夜,南谷的枯井,那根沉寂了多日的井绳,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三短,一长。
这是最高等级的示警——“危”!
欢庆的篝火仍在燃烧,扶光却独自立于崖顶的风中,脸上的神情比寒夜更冷。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重。
沈知白被囚,为何危险的信号反而传来?
这究竟是沈知白的后手,还是……他本身也只是一颗被推到明面上的棋子?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新刻好的松脂,质地温润,上面用秘法烙印着新的讯息。
她将松脂交到早己等候在一旁的哑樵手中,声音在风中清晰无比。
“告诉他:火未熄,只是挪了位置。霜降之前,鼓台之上,必将空无一人。”
哑樵接过松脂,重重点头,身形再次融入夜色。
扶光久久伫立,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遥望着王都的方向。
她许下了一个期限——霜降。
这是她对盟友的承诺,也是对背后那只黑手的宣战。
夜风渐渐停歇,万籁俱寂。
山谷里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平日里地底深处那若有若无的脉动,似乎也微弱了许多。
这种突如其来的静,并非安宁,反而像是一头巨兽在发动致命一击前的屏息。
扶光微微蹙眉,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空洞感,正从脚下的大地深处,悄然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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