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裂谷的风比往常更加凛冽,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一个踉跄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约定的地点,她浑身上下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最深的一道几乎从肩胛骨划到腰侧,每走一步,都有暗红的血渗出,在身后拖出一条绝望的痕迹。
云娘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她。
那女子身体一颤,几乎要栽倒在地,却仍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图轴塞进扶光手中。
她的嘴唇干裂,因失血而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他们要在今夜子时,用我弟弟……点‘血灯’……”
扶光没有立刻打开图卷。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落在那女子的脚上。
那双特制的砂履,鞋底嵌着细碎的黑曜石,磨损的痕迹与方向,清晰地昭示着她这三日来疯狂奔走于“巡渊卫”的秘密路径。
云娘的手指则轻轻搭上女子的腕脉,片刻后对扶光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脉搏急促紊乱,是力竭与惊惧所致,但并无中毒迹象。
信任的天平,终于倾斜。
扶光展开图卷,一股陈腐的血腥与土木气息扑面而来。
与上一份伪图相比,这张图的细节繁复了十倍不止。
最触目惊心的,是其上用朱砂额外标注的七处暗记,字迹潦草而急切,旁边分别写着“血眼位”、“骨钉桩”、“气喉道”。
这才是镇渊阁真正的核心机密!
扶光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温润的玉契,这是她从镇渊阁废墟中找到的唯一信物。
她将玉契的尖端轻轻触碰图卷上那条蜿蜒曲折,名为“气喉道”的脉络。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玉契上一道原本毫不起眼的裂纹,竟渗出丝丝缕缕的微光,光芒的流向与图中“气喉道”的走向,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扶光深吸一口气,眼中寒芒一闪,终于吐出三个字:“这是真图。”
时间紧迫,不容片刻耽搁。
“阿禾!”扶光低喝一声。
身形瘦小的阿禾立刻上前,她从背囊中取出七个大小不一的陶瓮,以及数根中空的细长陶管。
她领了命令,身形如狸猫般窜入裂谷深处,按照图上“气喉道”的标注,将七个陶瓮一一埋入地下,再用陶管巧妙连接。
最后,她将耳朵紧紧贴在最末端的瓮口,屏住了呼吸。
整个裂谷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阿禾的眉心越皱越紧。
地底深处,传来沉闷如雷的轰鸣,那是地火主脉奔腾不息的声音。
但在这片轰鸣的背景音中,有一道微弱却极不和谐的气流声,频率异常。
它每平稳流动九息,便会突兀地出现一次滞涩与顿挫,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的间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随即又猛然挣脱。
她猛地抬起头,对扶光比划了几个复杂的手势,眼神凝重。
云娘在一旁迅速解读:“阿禾说,下方有人为设置的‘血引桩’。用活人鲜血浸泡过的巨木打入地脉,引动地火产生共鸣,从而操控地火流向!”
活人血……扶光脑中轰然一响,瞬间想到了被守渊盟掳走的洛明。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从洛明口中撬出的铜钉,钉身上雕刻的星图诡异而复杂。
她迅速对照随身携带的星盘,瞳孔骤然收缩。
今夜子时,天象正是百年一遇的“虚宿吞魂”!
星辰之力至阴,地火阳气至燥,两者交汇,足以撕裂空间。
若那盏以活人精血为引的“血灯”被点燃,地火受到牵引,镇渊阁下方的地门,将会被硬生生冲开三丈宽的裂口!
“好一个守渊盟,好一个焚天会!”扶光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这是要放出地狱里的东西!”
她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有序发出:
“周七,你带十名好手,换上祭卫的服饰,用裹尸布抬一具‘祭品’,伪装成送祭的人,赶往图上标注的‘血眼位’!”
“云娘,你在他们沿途经过的路上,布设‘星尘粉’。记住,尤其是那些必经的隘口和暗哨旁。”那星尘粉是灾变后从天外陨石的灰烬中提炼出的奇物,肉眼难辨,可一旦被血光映照,便会显现出附着物上的隐形字迹。
“阿禾,在‘气喉道’最薄弱的侧壁凿开七个孔洞,将这些空心陶管进去,另一端,连接到我们事先挖好的焦油坑!”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首沉默不语的萧逐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要点灯,我们就让这盏灯,烧穿他们自己的喉咙。”
子时将至,祭坛所在的区域己是火光冲天。
高台之上,一个用铁链捆绑的少年被死死按在中央的石台上,他正是那女子的弟弟。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祭司高举一柄黑沉沉的祭刀,口中念念有词,刀锋对准了少年的脖颈。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长老有令,血祭者临时更换!换‘知天者’上位!”
周七带着人,抬着那具裹尸布包裹的“祭品”,大步流星地冲上祭坛。
守卫们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云娘如鬼魅般穿行于人群,指尖的星尘粉悄无声息地洒落在几名核心祭司的衣袍上。
当那老祭司愤怒地转身挥袖时,祭坛的血色火光照亮了他的袖口——一个诡异的徽记一闪而过,那是由“守渊盟”的深渊之眼与“焚天会”的焚天之火交织而成的双标暗纹!
云娘心头巨震,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他们早就合流了!”
与此同时,远在裂谷边缘的扶光,眼中倒映着祭坛的火光,她猛地推下身旁连接着陶管的阀门。
“轰——”
早己预备好的粘稠焦油,顺着七根陶管,被强大的气压瞬间注入奔腾的“气喉道”主脉!
焦油遇上地心传递而来的恐怖高温,刹那间被引燃!
下一息,地动山摇!
狂暴的地火失去了“血引桩”的稳定引导,被注入的焦油彻底引爆,如同愤怒的巨龙,循着气喉道疯狂倒涌!
祭坛中央那盏即将点亮的“血灯”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瞬间爆裂开来!
火焰并非冲天而起,而是从那些祭司的脚下,从祭坛的每一道缝隙中,猛地喷射而出!
赤红的地火混合着漆黑的焦油,形成最致命的烈焰,瞬间将高台上的老祭司和几名核心成员吞没。
凄厉的惨叫声,甚至盖过了地火的咆哮。
周七趁着这毁天灭地的混乱,一把割断锁链,扛起昏迷的少年,带领手下迅速撤离火场,消失在夜色之中。
归途中,冰冷的夜风让那少年悠悠转醒。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干呕,随即,他颤抖着从口中吐出了一枚小小的东西。
“叮”的一声脆响,那东西掉在岩石上。
扶光俯身拾起,借着月光一看,瞳孔再次一凝。
那是一枚铜钉,与洛明身上所藏的那枚,无论是材质还是上面的星图,都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这枚铜钉的背面,用指甲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血字——救我,姐。
云娘立刻取出那枚染血的铜牌,与铜钉一对照,姐弟身份确认无疑。
扶光没有说话,她的指腹轻轻着铜钉上那繁复的星图。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冰冷的金属,看到了星图背后隐藏的秘密。
那星图的指引,并非祭坛的任何一个己知位置,而是指向祭坛正下方,一处在真图上都未曾标注的空白区域。
一个密室。
扶光抬起头,望向远处依旧火光熊熊的祭坛废墟,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们用血点灯,妄图开启地狱。那我们就用这盏灯,照亮我们自己的路。”
而在另一边,镇渊阁的废墟之中。
那名送图的女子跪倒在一片干涸的血泊里,那是她弟弟被掳走时留下的。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小块扶光在分别时留给她的、染着扶光自己鲜血的布条。
远处,传来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正向她靠近。
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然取代,缓缓将那块染血的布条,塞进了身旁一堆尚未熄灭的余烬里。
火光舔舐着布条,血迹在高温下迅速变黑,一行原本看不见的字迹,在化为灰烬的前一刻清晰地浮现出来:“信你一次”。
火光一闪,布条连同那西个字,彻底化为飞灰。
裂谷深处,风声呼啸。
扶光将那张来之不易的真图,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
图卷之上,山川地脉,密道机关,尽收眼底。
那枚指向祭坛最深处的铜钉,此刻正静静躺在图卷中央,像一把即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散发着幽冷而诡秘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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