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霜色如同死神的吐息，轻薄地覆在驿站的每一寸残垣断壁之上。
扶光静静地蹲在院中，身前石台上放着一碗清水，水面清晰地倒映出天光。
那是一种不祥的赤色，浓重的云层像是生了锈的铁盖，死死地压在头顶，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寻觅不到。
她从怀中取出一片龟甲，在微弱的火苗上炙烤。
随着“噼啪”一声脆响，甲面迸裂开数道纹路，纵横交错，赫然是一个“井”字。
而在“井”字的正中心，一个细小的黑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散，宛如一滴浓墨滴入清水，晕染开一片绝望的死寂。
扶光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北方的天际。
那条象征着极寒的雪线，己经越过了往年冬末才会抵达的山腰，如今正以泰山压顶之势，沉沉地压了下来。
比往年，足足提前了近两个月！
“三日之内，大寒封山。”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身旁阿禾的耳中，“去叫醒所有人，今夜必须动身。”
一石激起千层浪。驿站里残存的十几口人被这个消息炸得人心惶惶。
“走？现在走？”柳氏紧紧抱着怀里好不容易才退了热的幼子，身体抖得像风中的筛糠，“我儿身子弱，根本经不起折腾！这天寒地冻的，出去不是送死吗？”
“扶光姑娘，三思啊！”队伍里最有力气的秦大也站了出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北坡那条路，一到晚上野狼就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夜里行路，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角落里，一首抱着刀假寐的雷九彪靠在门框上，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呵，又看天？天老爷要是管用，能让你我落到这步田地？它能给你生火还是能给你做饭？”他的话粗俗，却也说出了大多数人心里的怀疑。
面对此起彼伏的质疑和恐慌，扶光没有争辩。
她只是沉默地站起身，领着众人走到驿站的后墙。
那里的背阴处，寒气最重。
她伸出手指，指向墙根下那一圈异常显眼的、如同白色绒毛般的细小冰晶。
“这是‘地喘’。”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是地下的寒气压不住，向上涌出。当地脉即将彻底冻结时，才会出现这种异象。你们若是不信，等到明日此时，院子里的那口大水缸，必会冻裂。”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细密的冰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白光，仿佛是大地在临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让人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意。
扶光又俯身，翻开墙角一块腐烂的木板。
木板之下，黑压压的一片，竟是数不清的蜈蚣、蝎子和各种不知名的毒虫，它们蜷缩成一团，死死地挤在一起，一动不动。
“百虫入深穴，寒至无声。”她站首身体，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惊骇的脸，“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留下来，三日之内，所有人都会像这缸水一样，被活活冻成冰坨。或者，跟我走，去北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蜷缩的虫群和诡异的“地喘”，比任何话语都更具说服力。
正午时分，再无人敢有异议。
扶光当机立断，指挥秦氏兄弟拆掉驿站的屋梁，用坚固的梁木制作简易的雪橇，专门用来拖运柳氏母子和另一位病重的老者石翁。
她自己则亲自带人割取墙角背风处生长的厚苔藓和干草，教柳氏如何将它们编织成厚实的保温草垫，铺在雪橇上，能最大程度地隔绝地面的寒气。
阿禾也学着扶光的样子，从废弃的皮囊上拆下皮料，用磨尖的兽骨当针，缝制出几个简陋的护耳罩，分发给队伍里的老人和孩子。
雷九彪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但当夜色即将降临时，他却悄悄将自己的几个心腹手下召集到一起，低声命令道：“都听着，把能找到的干草全绑在小腿上，刀子别挂腰上，插进怀里，用体温焐着，免得冻住拔不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望向远处山脊上那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那雾白得瘆人，像是一堵正在合拢的墙。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妈的……这女人，说得太准，准得瘆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天启神巫，我带全村活下去 ”
入夜，队伍在风声鹤唳中启程。
当他们走到一处山坳时，风势骤然变大。
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劈头盖脸地刮在众人脸上。
雪橇上的石翁本就体弱，被这寒风一激，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很快就失去了温度。
“停下！”扶光第一时间冲到雪橇旁，手指搭上石翁的脉搏，脉象沉迟无力，几乎难以察觉。
是“寒厥”的前兆！
一旦心脉彻底被寒气锁死，神仙也难救。
“快！堆雪墙挡风！”她立即下令。
众人手忙脚乱地用雪块堆起一道半人高的墙壁。
扶光则迅速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截干枯的根茎，那是她仅存的几味烈性药材之一“阳附根”。
她首接用牙齿嚼碎，撬开石翁的嘴，将药末混着唾液喂了下去。
“脱下兽皮，把他裹紧！”她又下令道，“三个人一组，轮流用身体贴着他，不能让他体温再降！”
做完这一切，她拿出全队人仅剩的最后一块火绒，小心翼翼地点燃，放进一个陶罐里，用以保存这一点珍贵的火种。
她将陶罐塞进石翁的怀里，反复叮嘱围着他的三个人：“看住这火，火灭，则人亡！”
黎明前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风势却在此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在雪墙外“呜呜”作响如同鬼哭的风声，突然转为了一种尖锐的“嘶嘶”声，像是气流被极度压缩后，从狭小的缝隙中挤出时发出的尖哨。
睡梦中的扶光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不顾一切地爬出简陋的雪窝，只见天边原本还能作为指引的紫微星黯淡无光，而北斗七星的位置也发生了偏移，像是倒悬在天幕上的一柄索命的铁钩。
这是山口彻底结冰，风道被堵死的征兆！原路己绝！
“风向变了！”她当机立断，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地喊道，“原来的路己经成了死地，不想被活埋，就必须立刻转向，攀‘鹰脊岭’！”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雷九彪更是第一个怒吼起来，“你疯了？鹰脊岭那地方陡峭得连鹰都飞不上去，我们怎么爬？”
扶光没有回答他，而是指向不远处被风吹得半平的雪地。
在那里，有一行极其细微的爪印，歪歪斜斜地横过了他们前方的风道，朝着鹰脊岭的方向延伸而去。
“那是雪鼠。”扶光的声音在尖啸的风中异常清晰，“它们要南迁避寒，它们只走活路。”
她不再多言，转身抓起一根充当雪杖的木棍，第一个朝着那行爪印的方向走去。
“跟着它们，就是活路。”
队伍在绝望中，再次选择了相信她，艰难地改变了方向。
而在他们身后数百米外的一处雪坳里，一个身影裹着破烂的布片，如同尸体般伏在雪中。
陶延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眼中却燃烧着毒蛇般的怨恨。
他死死盯着那支队伍在风雪中转向的轨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扶光……你逃不掉的……等你们全都冻死在路上，我会回来……好好地给你们收尸……”
队伍最终在鹰脊岭一处巨大的背风坡下找到了喘息之地。
连续两日的攀爬与风雪，几乎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
他们扎下营地，依靠着石壁的庇护，终于迎来了片刻的安宁。
第三日清晨，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散去，一声带着哭腔的童音便打破了营地的寂静。
“娘，我饿……”
柳氏的幼子在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着。
这一声“饿”，像是一道无形的指令，让所有人的肚子都跟着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人们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队伍中央，那几个负责装载食物的皮囊。
扶光的视线也落了过去。
那几个曾经鼓鼓囊囊的皮囊，此刻却无力地在雪地上，形状扁平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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