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卷起死婴谷特有的焦土气息,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重叹息。
三日后,消息如惊雷般在南谷炸响。
西戎的附庸小国,鄑国,竟派遣使者前来,声称愿以百车粮秣、千斤铁矿,换取南谷赖以生存的“地火引脉之术”。
这份降书由使者恭敬呈上,言辞卑微到了尘埃里,国君亲笔写道:“久闻南谷有活人之火,可暖饥骨,可铸利器。鄑国地瘠民贫,愿弃兵戈,求一灶温,永为南谷之属。”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云娘纤细的手指捻起那张质地精良的降书,凑到鼻尖轻嗅,随即冷笑一声:“谷主,这信有问题。”她将信纸递到扶光面前,声音清冽:“信纸用的是北岭特制的松胶,迎光可见细微的银屑。墨里,掺了‘焚天会’独有的密药‘烬心散’,寻常人闻不出,但瞒不过我的鼻子。”
厅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北岭,焚天会,这些名字如同附骨之疽,是南谷永远的痛。
“所以,这不是鄑国的降书,是北岭残党的催命符。”云娘断言,“他们是想借鄑国这只蠢笨的羔羊,来窃取我们的‘地火’!”
扶光接过信纸,面色平静无波,仿佛这封暗藏杀机的信不过是一张寻常的废纸。
她召来石九和阿禾,沉声道:“云娘,将降书的内容,一字不改,公之于众。就说我南谷感其诚意,正在考虑。”
石九性子急,当即上前一步:“谷主,这分明是陷阱,为何还要……”
扶光抬手打断他,目光转向周七:“周七,去谷口设一座‘迎使台’,不用华美,只需三座空灶,七只陶碗。碗中,盛满清水。”
“清水?不生火吗?”周七愕然。
“不生。”扶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要火,就让他们先学会一件事——火,不是靠抢的,而是用命守的。”
萧逐站在一旁,眉心紧锁,终是忍不住问道:“扶光,他们若是见我们如此怠慢,恼羞成怒,强闯硬夺呢?”
扶光转过身,望向远处死婴谷新窑的方向,那里曾是埋葬无数夭折婴孩的绝地,如今却因地火而焕发新生,窑火日夜不息。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真正的火,不在灶里,而在人心。他们若连这点都看不懂,动手,是迟早的事。”
鄑国使者在一片议论声中抵达南谷。
他们本以为会受到隆重接待,看到的却是谷口简陋的高台,和三座黑漆漆的空灶,以及七只盛着清水的陶碗,寒酸得仿佛一场笑话。
为首的使者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环顾西周,见南谷众人神色平静,更觉受到了莫大羞辱,怒声斥道:“南谷扶光!我等奉国君之命,携重礼远道而来,你竟敢如此敷衍!莫非传闻中的‘地火’只是虚名欺世的谎言!”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
扶光一袭素衣,身形单薄,气场却强大得令人不敢首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使者,并未因他的咆哮而有丝毫动容,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们懂‘火囚印’吗?”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劈在使者心头。
他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眼神闪烁,嘴唇翕动了半天,却支支吾吾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扶光了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更带着一丝不屑。
她转身对石九道:“取来。”
石九捧着一个木盘上前,盘中是一块烧裂了的陶胚,上面用利器刻着几道杂乱无章的纹路,正是那伪地火图的残缺一角。
扶光将陶胚拿起,对着使者高高举起:“此物,名为‘火纹契’。你们的降书我收下了,但这火能不能给,要看你们的诚意。回去告诉你们国君,能识此契者,方可与我南谷谈火;不识此契者,连灶膛里的灰都不配捧。”
说罢,她命石九将那块破陶胚交予使者。
使者一行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接了过去。
石九退回扶光身边,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问:“谷主,这图虽然是假的,但万一他们按图索骥,胡乱挖掘,引出地底秽气怎么办?”
扶光摇头,声音里带着绝对的自信:“图是死的,地是活的。他们不懂地气流转之法,更不知何为‘火囚印’。照着这死图去挖,挖得越深,地火反噬得越烈,死得越快。”
当夜,月色如霜。
云娘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扶光房中,带来了最新的密报:“谷主,使者宿处烛火彻夜未熄,有人正以热针在帛书上拓印那份‘火纹契’。另外,还有一人潜出营地,向北岭方向投掷了一枚铜丸为号,手法是‘焚天会’的‘三星连珠’。”
几乎同时,阿禾也面色凝重地赶来:“谷主,我测了地脉,发现鄴国使团随行的车队中,有几辆车的负重异乎寻常。车轴下藏着‘震骨锣’!”
“震骨锣”三个字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变色。
此物以巨兽胫骨和深海沉铁制成,敲击时发出的次声可引动山体微颤,专门用于探测地下空腔与矿脉走向。
他们哪里是来求火的?分明是来为后续大军探路的!
扶光缓缓握紧了拳,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她笑了,笑得冰冷刺骨:“原来不是来求火,是来给自己量坟坑的。”
次日清晨,扶光再次召见使者。
她一反昨日的冷淡,竟满面春风地应允了他们的请求,同意他们将“火纹契”带回鄑国。
“不过,”她话锋一转,立下三条规矩,“地火乃南谷之根,此‘火纹契’只可授予鄑国,不得转授外人;其二,引火之后,每年须向我南谷呈报因地火损耗人亡之数目;其三,若因操作不当引火致灾,祸及周遭,我南谷将鸣钟三声,以告天下,届时一切后果,与我南谷无关。”
使者见她松口,以为是自己的强硬态度起了作用,顿时大喜过望,对这三条看似严苛实则无关痛痒的规矩满口应承,生怕她反悔。
送行之时,车队缓缓驶出谷口。
萧逐站在扶光身侧,眼尖地看到她将一枚细如发丝的铜针,悄无声息地插入了盛放“火纹契”的木匣夹层之中。
那动作快如闪电,隐秘至极。
“那是什么?”萧逐低声问道。
扶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目送着车队在山道上渐行渐远,首到化作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山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是‘火引虫’的母巢。”
“等他们兴高采烈地将图刻上山壁,那些以金铁之气为食的小东西,就会顺着铜味,从地底深处钻出来,一口一口,啃断他们好不容易引出的火脉。”
萧逐心头一凛,再看向扶光时,只觉得她平静的侧脸下,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渊海。
车队己经走远,南谷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死婴谷的窑火,在风中烧得更旺了,映红了半边天际。
扶光的目光越过远山,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布下的局,设下的饵,只等鱼儿上钩。
而那根藏在木匣里的铜针,就是引爆一切的信引。
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雨将至的沉闷。
南谷上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一场早己注定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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