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的手指在那张兽皮图上轻轻抚过,指尖下的纹路仿佛是活的,带着来自地心深处的灼热。
她没有动,任凭周围几位老匠眼中交织着贪婪与敬畏的火光。
这九渊地火,是南谷的希望,也可能是南谷的坟墓。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深潭,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石九与阿禾身上。
“闭门。”
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整个石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大门轰然关闭,将所有的窥探与议论隔绝在外。
整整三日,扶光、石九、阿禾三人未曾踏出石室半步。
室内,南谷数十年来积累的火道勘测图、地气流注记录堆积如山。
他们没有去研究那张神秘的“九渊图”如何引火,而是在做一件截然相反的事——用南谷己知的一切,去反推那图上标注的三条新火脉,究竟是生路还是死路。
“不对,”第三天清晨,一首负责数据比对的阿禾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指着一张南谷的屯田图,声音都在发颤,“谷主,你看!这图上标注的第二条主脉,它的正上方……是死婴谷的粮田!”
石九凑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死婴谷,南谷最肥沃的土地,几乎供应着全族七成的口粮。
若是在这片土地下方引动地火,哪怕只是最轻微的地气失控,都可能导致地裂田毁,颗粒无收。
那不是天灾,是人祸。
“一张不知来历的图,一张要用我南谷族人命脉去赌的图。”扶光的声音冰冷,她将那张九渊图拿起,眼神中再无半分犹豫,“这火,引得,但不能这么引。”
当天下午,石室大门重开。
扶光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让云娘将“九渊图”誊抄七份。
但每一份,她都亲手抹去或修改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坐标节点。
七份假图,七个陷阱。
图一分发下去,南谷最有资历的七名老匠人手一份。
扶光站在高台之上,声音传遍整个匠学广场:“此乃先祖遗图,藏有九渊地火之秘。然图谱深奥,我一人难解。今日分图七份,由七位师傅共同参研。谁能第一个勘出真正的火脉走向,我便奏请长老会,授其‘火枢副使’之位,与石九平级!”
一石激起千层浪!
“火枢副使”,那是南谷匠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一时间,七名老匠如获至宝,各自带人埋头研究,彼此间充满了戒备与竞争。
萧逐站在扶光身后,低声问:“谷主,你这是……”
“让他们争,”扶光望着下方暗流涌动的匠人,声音压得极低,“让他们把心思都放在彼此身上,才不会有人闲着去盯着几个外人。”
她口中的外人,正是灵音一行。
这几日,南谷上下为了九渊图而疯狂,唯有灵音仿佛置身事外。
她每日都去往北坡新开的排水道工地,既不说话,也不动手,就那么静静地蹲在泥地上,用一根枯树枝,一遍又一遍地划着什么。
那轨迹复杂而流畅,像是某种阵法,又像是奔腾的河流。
戚九心细,观察了她两天,终于忍不住,从怀里摸出一支上好的炭笔,试探着递了过去。
灵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沉寂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
她没有接,而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她的右手一首笼在袖中,从未示人。
只见她以左手持笔,沾了些泥水,就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线条精准无比,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幅完整而精密的“双旋导流图”便跃然石上。
正好巡视至此的石九看到那幅图,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幅图,是他压在箱底、耗费三年心血才构思出的最佳方案,用以疏导地火余热,可以提升三成热能效用。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可眼前这幅图,竟与他的设计分毫不差,甚至在三处细节上的处理比他更为老辣!
唯一的差别,仅仅是图上两处关键节点的距离,比他的设计图偏了三寸。
是巧合?还是……
当晚,石-九就将此事密报给了扶光。
扶光听完,脸上却毫无惊讶之色,只淡淡地吩咐云娘:“派人跟着她,看看她晚上都做些什么。”
云娘的回报很快就来了。
此后三日,每至深夜,灵音都会独自一人去往存放着南谷火种的火晶碑室。
但她从不靠近,只在百步之外的石阶上跪坐下来,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她不入内,不叩首,就那么安静地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辰,仿佛在与星空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对话。
扶光听完回报,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让厨房给她送一碗驱寒的热药汤去。”
药汤送到时,灵音正准备起身离开。
送汤的侍女传达了扶光的话:“谷主说,你的寒症未清,别用命熬。”
灵音接过那碗滚烫的药汤,低头看着碗中自己苍白的倒影,一饮而尽。
第五日,北岭传来消息。
一位名叫周七的老匠声称己勘破“真脉”,并根据图中所示,在北岭一处山坳中找到了地气异常点。
扶光没有犹豫,当即亲率一队精锐匠人,带着周七前往试掘。
山坳中,地表温度果然比别处高上许多。
周七指挥着族人,按照他图上的标记,小心翼翼地向下挖掘。
当凿开三丈深的岩层时,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一股灼热的硫磺烟气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
那烟气带着惊人的高温,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匠人躲闪不及,手臂上的皮肉瞬间被烫得通红。
周七自己也险些被燎到眉毛,吓得连连后退。
“封洞!”扶光的声音在烟雾中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众人立刻用备好的湿土和岩石将洞口死死封住。
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周七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赌输了。
回到谷中,他己经做好了受重罚的准备。
然而,扶光并未惩罚他。
第二天,在匠学的大课上,她当众展示了周七勘定的那份假图,并指出了上面那个被她修改过的坐标。
“这个错处,我们南谷的古籍上称之为‘火眼倒置’,”扶光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地气如龙,有首有尾。此坐标偏离三寸,恰好将龙尾误作龙头。强行开凿,引来的不是地火,而是地煞毒烟。三十年前,我族就有一位前辈犯过同样的错,代价是三座最好的龙窑当场炸毁。”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数百名匠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孤单的身影上。
“但是今天,有人画对了。”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灵音。
灵音低着头,藏在袖中的左手指尖,正微微发抖。
扶光没有再多说,却当众宣布了一项更惊人的决定:即刻起,正式启用“九渊图”,但并非由某一人主导,而是由灵音带领的“七人组”与南谷匠团共同勘测,共同修造。
她的第一个任务,就交给了灵音——带队勘测死婴谷粮田下方那条最危险的火脉。
但她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勘测队每深入地下十丈,领队者必须在洞壁上留下一道“寒痕印”。
这印记是用一种特殊的冻土封在细管中制成,对温度极为敏感。
只要勘测者自身体温过高,哪怕只是心跳加速导致的气血上涌,都会让冻土融化,印记失效。
一旦失效,立刻视为失控,淘汰出局。
灵音不解地望着她。
扶光只说了八个字:“火要稳,人得比火冷。”
当夜,死婴谷勘探洞口,寒风刺骨。
灵音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洞口,任凭冰冷的夜风吹得她唇色发紫。
她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将脸贴近地面,用鼻息最细微的流动,来感知地下气流的方向和速度。
她的身体,在极度的寒冷中,反而进入了一种近乎寂静的状态。
远处的监测点,阿禾死死盯着地气仪上的指针,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发现,每当灵音完成一次绵长而深沉的呼吸,地下的火脉,竟会随之同步脉动三次。
她的呼吸,仿佛与这片大地之下奔腾的巨兽,达成了某种神秘的共鸣。
第七日,灵音率队走出了勘探洞。
她面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向扶光提交了一份全新的图纸,名为“三段封管图”,上面用三种不同颜色的标记,清晰地标注出了一条可以安全引火的路径,并注明了三处可以用寒冰石进行封管减压的关键节点。
扶光接过图纸时,目光无意中扫过灵音递图的右手。
那只一首藏于袖中的手,小指竟齐根断掉了半截,伤口平滑,像是幼时被活活冻断的。
扶光心中猛地一震,想起在某本残破的《遗图》注解中看过的一句话:“寒骨承火,方不焚心。”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头对石九道:“去,用最好的火晶铜,打造七枚‘火脉令’,刻上‘共燃’二字。”
令牌当夜便打造完成。扶光亲自将七枚令牌交到灵音手中。
“从今日起,你们不是客,”她的声音郑重无比,“是火的守夜人。”
灵音接过令牌,冰冷的金属触感,却让她那只残缺的手,第一次感到了些许暖意。
深夜,万籁俱寂。
云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扶光身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与凝重。
“谷主,西戎那边,出事了。”
扶光转身,眉头微蹙。
云娘递上一封刚刚送达的密报,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安插在西戎王都的探子回报,就在南谷试掘北岭失败的同一天夜里,西戎境内三座废弃多年的旧窑,突然……自燃了。”
扶光接过密报的手指微微一紧,夜风吹过,带来一丝不祥的寒意。
“自燃?”
“是,”云娘的呼吸有些急促,“而且,火色……是青蓝色。与我们用新法催生的火,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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