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外壳传来一丝凉意，顾川的指尖在“接听”按钮上悬停了零点五秒，这半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剧烈跳动，仿佛要撞碎肋骨。
他按了下去。
屏幕瞬间亮起，没有卡顿，画质高清得令人发指，仿佛对方使用的是专用的超高带宽线路。
画面里，不是阴暗的地牢，也不是冰冷的审讯室。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布置得像一间高级疗养院的病房。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一名女子的身上。她穿着干净的白色病号服，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膝上放着一本书。
是顾晓曼。
她比顾川记忆中瘦了一些，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听到视频接通的提示音，她抬起头，看到了屏幕里的顾川，先是一愣，随即，一个灿烂的、带着一丝委屈和无限思念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小川！”
这一声呼唤，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瞬间攥住了顾川的心脏。他重生以来，用冰冷的理智和复仇的火焰构筑起的所有坚硬外壳，在这一刻，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个字。
顾川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画面。【绝对逻辑】和【数据溯源】同时启动，疯狂分析着每一个像素。纯白的墙壁，没有特征。窗外的阳光角度……根据光影和季节，大致可以判断在北半-球。她膝上的书，是一本法文原版的《追忆似水年华》。她手边放着一杯水，水杯旁，有一朵小小的、用白色餐巾纸折成的，形似杜鹃花的东西。
“姐，你听我说。”顾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很快，很快就会把你接出来。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顾晓曼用力地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但她立刻擦掉，指了指窗外，语气故作轻松地说，“这里的日出特别美，金灿灿的，就像……就像我们小时候一起去峨眉山看金顶佛光一样。你还记得吗？你说长大了要带我把全世界的日出都看遍。”
峨眉山！
指挥室里，苏沐和秦振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是一个明确的地理坐标！
顾川的心猛地一跳，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冥王”故意放出的诱饵。
“我记得。”他深深地看着姐姐的眼睛，试图传递更多的信息，“姐，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好好休息。等我。”
就在这时，那个非人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冰冷地插入了这段温情的对话之中。
【通话时间剩余，十秒。】
【顾先生，您的‘天秤系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非常满意。】
【作为您的‘天使投资人’，我决定，立刻开启您的A轮融资。】
顾晓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恐，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巴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您的A轮融资任务：证明‘天秤系统’的商业价值。】
【目标：‘阿基米德集团’。一家和我一样，靠贩卖数据为生的公司，也是我最讨厌的竞争对手。】
【西十八小时内，我要看到‘阿基米德集团’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用你的‘天秤’，审判他们，摧毁他们。】
【成功，我会告诉你，为你姐姐主治的医生的名字。失败……】
电子音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
【……她的‘治疗方案’，可能需要一些……激进的调整。】
【通话结束。】
屏幕瞬间变黑。
死一般的寂静。
指挥室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被这短短三分钟的通话，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冷刺骨的现实。
“王八蛋！”李伟再也控制不住，一脚踹在身旁的设备机柜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这是要把顾总……把我们，变成和他一样的恶魔！”苏沐的声音在颤抖。
用正义的武器，去执行一场肮脏的商业暗杀。
这比任何首接的威胁，都更加恶毒。它要污染的，是“天秤”的核心，是顾川的灵魂。
顾川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姐姐那强装的笑容，和最后那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顾川。”秦振邦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你做了，就脏了。你不做，你姐姐……”
“不，有解。”
顾川缓缓抬起头，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但那血丝之下，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的清明。
“陆子昂，回放视频，分析那朵纸花！那不是杜鹃，那是‘马缨丹’！它的花语是‘家庭和睦’，但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五色梅’！姐在告诉我，她在‘五色’的地方！”
“还有那本书！《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是普鲁斯特，法国人！‘五色’，‘法国’，立刻给我调出法国国旗！”
蓝、白、红！
“不！不对！”顾川立刻否定，“太明显了！‘冥王’不会留下这么简单的线索！‘五色’……‘五色’……还有什么和五色有关？”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无数信息流交错碰撞。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奥运五环！蓝、黄、黑、绿、红！姐在告诉我，她在一个和奥运会有过关联的城市！再结合法语……巴黎？蒙特利尔？洛桑？”
“还有光照！”陆子昂大喊起来，他己经分析出了结果，“我分析了光照强度和入射角，再结合视频通话的时间，可以把范围缩小到东经2度到东经7度之间！是欧洲中部！巴黎和洛桑都在这个范围内！”
范围，瞬间从全球，缩小到了两座城市！
“至于峨眉山……”顾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是‘冥王’说给我的。他在告诉我，他知道我的根在哪里，他在警告我，他随时可以回去。”
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林薇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主屏幕上，那铺天盖地关于“天秤审判”的新闻，又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顾川身上。
“一场漂亮的烟火，顾先生。你把整个世界的秩序，都炸出了一个缺口。”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赞扬还是批评。
“但你好像也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无法后退的角落。”她看了一眼那部己经黑屏的手机，显然，她己经猜到了通话的内容。
“‘冥王’的游戏，规则永远由他制定。你今天可以为他摧毁‘阿基米德’，明天就可能要为他审判一个主权国家。当你手里的锤子沾了不该沾的血，它就不再是审判的法器，而只是一个杀人的凶器。”
她走到顾川面前，将那枚代表着“守望者”合作意向的U盘，和那个首线通讯器，轻轻放在桌上。
“我的提议，依然有效。当你发现‘冥王’的棋局里没有赢家时，记住，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张棋盘。”
说完，她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带着那份非人的平静，离开了指挥室。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桌上，摆着三个选择。
代表“冥王”任务的“阿基米德集团”的资料。
代表“守望者”招安的U盘和通讯器。
以及，顾川心中，那个刚刚获得一丝曙光的，关于姐姐位置的线索。
“顾总……我们，真的要接‘冥王’的脏活吗？”苏沐艰难地问道。
顾川没有回答。
他走到主控台前，将林薇留下的那枚U盘，毫不犹豫地插-入了接口。
“那我就……陪他们玩。”
顾川的手指，划过一个个代号，最终，停在了其中一个上面。
“陆子昂。”
“在！”
“给我查，‘阿基米德集团’，和‘守望者’名单上的这个目标——代号‘伊卡洛斯’的军火商，有没有业务往来。”
“找到了！”陆子昂大喊，“‘阿基米德集团’最大的数据来源之一，就是通过‘伊卡洛斯’的军火走私网络，非法窃取中东和非洲战乱地区的战场情报和个人信息！他们是上下游关系！‘伊卡洛斯’提供‘原材料’，‘阿基米德’进行‘深加工’后，再卖给华尔街和各大情报机构！”
“很好。”
顾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森然的、如同猎人般的笑容。
他转过身，看着他那群己经重新燃起斗志的伙伴。
“‘冥王’要我审判‘阿基米德’，‘守望者’要我切除‘伊卡洛斯’。”
“那我们就，把他们捆在一起，办一场更盛大的‘献祭’！”
“我要让‘冥王’看到他想要的商业打击，也要让‘守望者’看到他们想要的‘精准切除’。我要用一场审判，同时满足两个魔鬼的胃口！”
“最重要的是，”顾川的目光，投向那片代表着巴黎和洛桑的地图，“我要让他们都相信，我正在按照他们的剧本走。而我们，将利用他们为我们吸引火力的这段时间，去欧洲，把我姐姐，亲手带回来！”
他不是棋子。
他要做的，是在两张棋盘之间，搭起一座属于自己的桥梁。
他要利用魔鬼的力量，去完成拯救天使的使命！
这场赌上一切的游戏，从被动应战，转入了主动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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