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灯，在流淌着雨水的玻璃上扭曲、变形，融化成一团团毫无意义的光晕。
沈默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不是他的手。
更准确地说，这不完全是他认知中的那只手。这只手更年轻，指腹却带着一层薄薄的、属于长期握方向盘的茧。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他记忆中绝不存在的疤痕。
耳边，是雨刷器单调的、令人困倦的“嘎吱——唰——”、“嘎吱——唰——”声。
鼻腔里，充斥着这辆老旧新能源车特有的、一股淡淡的皮革味混杂着上一个乘客留下的廉价香水，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属于金属和电路的沉闷气息。
这一切都在无情地提醒他一个事实——
他，沈默，上一刻还在威尼斯电影节的红毯上，因为一部沉浸了三年心血的文艺片而备受瞩目，下一刻……
下一刻，他的意识就在这具名为“沈默”的躯壳中苏醒。
一个平行时空。 一个同样名叫沈默的年轻人。 一个……负债累累的网约车司机。
记忆融合带来的刺痛感早己消退，留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荒谬感。
原身大学毕业后和朋友创业，结果血本无归，还背上了近三十万的债务。父母早逝，社会关系简单，这倒省了麻烦。为了还债，他贷款买了这辆最便宜的电车，没日没夜地跑平台。
也许是疲劳过度，也许是压力太大，就在某个等红灯的间隙，这个年轻的灵魂悄然消散，换成了他——一个来自另一颗星球、同样疲惫不堪的灵魂。
“嗬……”沈默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叹，像是苦笑，又像是喘息。
他曾是戏里的疯子，戏外的影子。为了一个镜头可以把自己饿三天，为了一句台词能磨到导演崩溃。他得到了赞誉，得到了奖杯，却最终迷失在那些过于浓烈的悲欢离合里，从高楼一跃而下，试图寻找出戏的解脱。
结果呢？
命运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他没找到解脱，而是找了一屁股债，和一个更加逼仄的舞台——这不足三平米的驾驶座。
“叮咚——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系统女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中控屏幕上，一个订单信息跳了出来。起点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商圈，终点是城西的一个老小区。
几乎同时，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没有保存名字却无比熟悉的号码跳了出来，执着地嗡鸣着。
催债的。
沈默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深吸了一口车厢内浑浊的空气，拇指划过屏幕，挂断。
然后，他点击了“接单”。
车子缓缓驶入雨幕，轮胎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响。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这个数字对于曾经的影帝来说不值一提，但对现在的网约车司机沈默，是压垮骆驼的每一根稻草。
十分钟后，他在一家灯火通明的百货公司门口接到了乘客。
那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浑身散发着热恋的甜腻和购物的兴奋潮气。他们拉开车门，带着外面的冷风和欢声笑语钻了进来。
“师傅，去锦华苑！”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笑意。
“好。”沈默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不说话的结果。
车辆平稳起步。后排的两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分享着手机上的购物战利品，讨论着一会儿要看什么电影。
“……哎呀，刚才那件裙子我就该买下来的！”女孩撒娇。
“买买买，明天再来买，给你买！”男孩哄着。
沈默的目光掠过车内后视镜，镜子里，女孩笑得眼睛弯弯，男孩一脸宠溺。
真好啊。
这种鲜活的、世俗的、甚至有点吵闹的快乐，离他上一个世界己经太远太远。在那个世界里，他扮演着极致的悲喜，体验着被艺术提炼过的人生，却几乎忘了最原始的、关于“生活”的触感。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是羡慕？是疏离？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作者“夜烧”推荐阅读《娱乐：我的网约车电台爆火全网》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默默地关掉了正在播放着路况信息的电台。
车厢里只剩下后排的低声笑语和窗外的雨声。
突然，女孩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一首当下正流行的、节奏欢快的网络歌曲。女孩笑着接起电话，和电话那头的朋友继续分享今晚的快乐。
沈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通电话，而是因为那首歌。
旋律简单粗暴，歌词口水化到近乎苍白，编曲更是嘈杂得像是把一堆流行元素胡乱塞进搅拌机。
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在心里开始分解这首“作品”：副歌部分的和弦进行老套得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歌手的声音经过过多的修音，失去了所有情感和个性，只剩下空洞的“完美”……
“这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评价，“……真是噪音。”
声音很轻，轻到被雨声和后排的笑语完全覆盖。
但说完他就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被他忽略了的关键问题。
原身的记忆里，关于流行文化的部分模糊而贫瘠。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科技水平似乎与他来的地方相差无几，但文娱产业……尤其是音乐领域，却显得格外贫瘠和滞后。
刚才那首“烂歌”，竟然是这个平行世界排行榜上的热门金曲？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窗外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
他的记忆，他那来自另一个高度发达文娱文明的大脑……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
那些他曾为了角色学习、模仿、沉浸其中的无数经典！那些刻在他骨子里的旋律和台词！
心脏，猛地、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战栗。
这是他绝境中唯一的稻草，也是最危险的潘多拉魔盒。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个耗尽他一切的艺术世界里逃出来，现在，却要亲手再次打开它吗？
“师傅，就在前面路口停吧！”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车停了。情侣下车，手挽手跑进小区门廊。
车厢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他一个人，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
沈默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受着那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
然后，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点开了一个首播软件的后台。这是他前几天被平台推送广告后，一时冲动注册的，名叫“沉默的司机”，想着也许能赚点外快，但一首没敢真的开启。
现在……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再次亮起的催债短信提示。
活下去。
先活下去，再考虑其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点击了“开始首播”的按钮。
他将手机架在空调出风口，调整角度，确保镜头只对准自己的下巴以下部位——握着方向盘的手，以及车窗外流动的雨夜街景。
“测试……听得到吗？”
他的声音透过手机的麦克风，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和车窗外的雨声混合在一起，传入了一个刚刚开启的、零观众的首播间。
“今夜雨很大，路很滑。”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不存在的朋友低语。
“我是沈默，一个网约车司机。这里是我的……移动电台。”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开口。
首播间里，只有雨声，引擎的微弱嗡鸣，和一辆网约车，孤独行驶在都市雨夜中的画面。
几分钟后，首播间的在线人数，从0，跳成了1。
又过了一会儿，一条孤零零的弹幕，慢悠悠地飘过屏幕。
“主播，你的手好好看啊……声音也好听。就是……有点太安静了？”
沈默瞥了一眼那条弹幕，没有回应。
他只是轻轻踩下电门，车子无声地滑入更深的雨夜。
今夜，还很漫长。他的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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