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百草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入灵啾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又迅速被强行压下的冰寒所冻结。
叛徒？不可信？逃？
这些破碎的字眼和爷爷那充满绝望与愤怒的意念碎片，反复在他脑海中冲撞、回响，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蜷缩在竹床上，小手死死攥着胸口那枚冰凉沉寂的守心蟾挂坠，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从未想过，自己信赖、依赖的一切，似乎都在瞬间崩塌、染上了可疑的阴影。
谁是叛徒？木翁爷爷吗？那个一路舍命保护他、为他深入险境至今下落不明的木翁爷爷？不！不可能！灵啾用力摇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愧疚和不安。
那是谁？百草谷的其他人？还是……其他他根本不认识的人？爷爷说的“混沌”又是指什么？是指自己体内的力量吗？
无数疑问撕扯着他年幼的心神，让他坐立难安，精神恍惚。
“灵啾，喝药了。”石牙端着一碗辛百草新熬制的、散发着宁神清香的药汁走过来，脸上满是担忧。他看到灵啾苍白失神、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中也十分难受。
灵啾机械地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药液入腹，带来一丝暖意，却难以驱散心头的冰冷和迷雾。
“别想太多了。”石牙笨拙地安慰道，“老爷爷说了，现在想也没用，徒增烦恼。先把伤养好，把本事练好才是正经。”
灵啾抬起头，看着石牙憨厚而关切的眼神，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至少，石牙哥哥是值得信任的。还有……辛百草老爷爷，他虽然脾气古怪，但救了自己和石牙，悉心教导，似乎并无恶意。
可是……爷爷的警告……“不可信”……到底指谁？
这种对周遭一切突然产生的、无法言说的怀疑和警惕，让灵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灵啾强迫自己不再去纠结那破碎的警告，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疯狂的修炼和恢复之中。他比以往更加拼命地练习水润诀、绘制凝神纹、感知辩气术……仿佛只有让身体和神魂极度疲惫，才能暂时忘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恐惧。
辛百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适时地调整训练内容和强度，避免他操之过急反而损伤根基，并提供了大量温养神魂、巩固经脉的丹药。
在丹药和疯狂修炼的双重作用下，灵啾的伤势恢复得极快。神魂的震荡彻底平复，甚至因那跨空神念的冲击和后续的锤炼而变得更加坚韧。对灵气的微控和混沌之气的安抚也更上一层楼。
但他眼底深处的那抹惊悸和警惕，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审视。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的一切，包括辛百草和石牙的言行举止，试图从中寻找任何可能的“异常”。
这种变化，自然瞒不过辛百草的眼睛。
这日，训练间隙，辛百草看似随意地将灵啾叫到镜湖边。
“小子，心思太重，易生心魔。”辛百草拨弄着炉火，头也不抬地说道，“疑心生暗鬼。过度的猜疑，只会让你迷失本心，看不清真正的危险。”
灵啾身体微微一僵，低下头：“晚辈……晚辈只是……”
“只是怕了？不知道能信谁？”辛百草打断他，嗤笑一声，“老夫若是那‘叛徒’，或是觊觎你体内那点东西，需要费这么大周折？早就把你剥皮抽筋，炼丹了！”
他的话粗俗首接，却如一盆冷水，浇在灵啾心头。
是啊……以辛百草鬼神莫测的用毒和医术，若真有恶意，自己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他救了自己和石牙，传授功法，提供丹药庇护所，确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加害行为。
“老爷爷，我……”灵啾面露愧色。
“警惕是必要的，尤其是你现在这处境。”辛百草语气放缓了些，“但警惕不等于疑神疑鬼，更不等于断绝一切信任。否则，你与孤魂野鬼何异？又如何在这世道走下去？”
他抬起眼皮，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的眼睛看向灵啾：“你爷爷的警告，是让你提防潜在的、未知的危险，不是让你变成惊弓之鸟，否定一切。这其中分寸，你需要自己把握。”
灵啾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晚辈明白了。多谢老爷爷指点。”
他心中的那份过度紧绷的疑惧，稍稍松动了一些。至少，眼前这位“鬼医”，目前看来是可以有限度信任的盟友。
“至于你那木翁爷爷……”辛百草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是忠是奸，是生是死，眼下妄下结论都为时过早。或许……找个机会，探一探那百鸟寨的底细，能发现些线索。”
“探百鸟寨的底细？”灵啾心中一紧，“可……可是禾鸩婆婆她……”他对那位威严而排斥外人的寨主充满忌惮。
“又不是让你明着去打擂台。”辛百草白了他一眼，“黑齿部与百鸟寨毗邻而居，虽不往来，但暗中窥探、彼此防备的心思从未断过。石牙那小子在黑齿部长大，总该知道些通往百鸟寨后山猎场的隐秘小路吧？趁他们举办那‘百鸟祭’，寨中守卫空虚之际，溜进去远远看上一眼，摸点情况，并非难事。”
他看似随意地提议，却恰好挠中了灵啾心中最大的痒处和担忧——木翁爷爷的下落，以及爷爷警告中可能涉及的“叛徒”线索。
灵啾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露出犹豫之色：“可是……石牙哥哥的伤刚好，而且百鸟祭戒备森严……”
“伤势己愈，修为精进，正需实战磨砺。拟形皮和敛息丸还有剩余。只要不贪功冒进，不靠近核心祭坛，全身而退的把握还是有的。”辛百草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去不去，由你们自己决定。老夫只是提供个思路。”
他说完便不再多言，自顾自地摆弄起药材，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然而，这个提议却如同种子般，在灵啾心中迅速生根发芽。
对木翁爷爷下落的牵挂，对爷爷警告的困惑，对自身处境的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压过了对风险的恐惧。
傍晚，当石牙结束修炼回来时，灵啾迫不及待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去百鸟寨探察？”石牙听完，吓了一跳，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百鸟祭的时候寨子里外人更多，巡林队看得更紧！而且禾鸩婆婆厉害得很，被她发现就死定了！”
“可是……石牙哥哥，你不想知道你阿姆的消息吗？不想知道木翁爷爷是不是真的被百鸟寨的人抓走了吗？”灵啾低声说道，眼中充满了恳求和对答案的渴望，“还有……我爷爷的警告……我总觉得，百鸟寨可能……知道些什么……”
提到母亲和失踪的木翁，石牙顿时沉默了下来，脸上露出挣扎之色。他当然想知道母亲是否安好，也无比担忧下落不明的木翁爷爷。
“而且……老爷爷说了，他知道一些连黑齿部巡林队都不清楚的、通往百鸟寨后山的隐秘小路……”灵啾补充道，将辛百草提供的“便利”说了出来。
“老爷爷知道小路？”石牙有些惊讶，随即动摇起来。他对辛百草的本事还是十分信服的。
两人低声商议了许久，对风险的担忧最终被对真相的渴望所压倒。
“好！我们去！”石牙一咬牙，握紧了拳头，“但说好了！就远远看一下！打听到消息就立刻回来！绝对不能被发现！”
“嗯！”灵啾用力点头，心中既紧张又有一丝期待。
计议己定，两人便开始悄悄做准备。检查剩余的敛息丸和拟形皮，温习隐匿和侦查的技巧，向辛百草请教更多关于百鸟寨布局和祭典习俗的细节（辛百草果然知之甚详，仿佛了如指掌）。
辛百草对两人的决定并未阻拦，也未再多做指点，只是又给了他们几枚 效果更强的‘龟息丹’和两张绘制着简易‘遁地符’的兽皮（关键时刻可土遁逃生），便任由他们自行谋划。
三日后，月圆之夜前夕。
百鸟祭即将开始。
夜色深沉，煞雾弥漫。
灵啾和石牙再次服下敛息丸，贴上拟形皮，化作两个普通的黑齿部少年模样。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决绝。
“走了！”石牙压低声音，根据辛百草提供的模糊地图和指引，率先钻出裂缝，朝着与上次采药截然不同的、通往百鸟寨后山的方向潜行而去。
灵啾紧随其后，心跳如擂鼓。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山谷口，辛百草佝偻的身影悄然浮现。他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浑浊的眼中 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眸光——有关切，有担忧，但更深处的，却是一抹 难以言喻的 深邃与算计。
“棋子己动……局己开……灵蟾老怪，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步棋，究竟意欲何为……那‘叛徒’，又会是谁……”他低声喃喃，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今夜，百鸟寨注定不会平静。
而灵啾与石牙的这次探察，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寻找答案那么简单。
它更像是一根投入深潭的引线，即将引爆隐藏在水面下的、更加汹涌的暗流与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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