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放榜那日,洛阳城的秋风带着几分燥意。萧御宸挤在府衙外的人群里,抬头望着那面贴满红榜的高墙,心里竟出奇地平静。这些天他在贫民窟的破院里,靠着帮人抄书换些粗粮度日,倒也没心思去想考得如何——反正路己走到这儿,结果自有天意。
“让让!都让让!”几个穿着绸缎的家丁推开人群,簇拥着一个白面书生挤到前面。那书生昂首挺胸,仿佛笃定自己必在榜上。周围的考生或紧张得攥紧衣袖,或低声祈祷,唯有萧御宸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名字,像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画。
“中了!我中了!”突然有人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欢呼与叹息交织在一起,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瘫坐在地。萧御宸的目光在榜末扫了几遍,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心里微不可察地沉了沉——难道真的因为策论太“出格”,被考官刷掉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老吏拿着朱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着墙上的榜单看了又看,随即高声道:“诸位稍等!昨日誊抄时漏了一名!萧御宸——萧御宸何在?”
萧御宸一愣,随即快步上前:“学生在此。”
老吏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你的卷子被主考官留中了,刚才才补录上,名次……第二十七名。”
第二十七名?虽然不算顶尖,但终究是中了!周围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这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寒门子弟,居然真的考上了秀才?赵文挤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萧兄,我说你能行吧!走,咱们去喝碗酒庆祝!”
萧御宸笑了笑,刚要应下,却见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役快步走来,径首走到他面前:“你就是萧御宸?”
“正是学生。”
“主考官大人有请,随我们来。”
萧御宸心里咯噔一下。主考官是洛阳知府周显,正五品大员,为何会单独召见一个末等秀才?他跟在差役身后,穿过府衙的层层院落,心里暗自琢磨——难道是策论里的话触怒了知府?
周显的书房陈设简朴,墙上挂着一幅“敬天保民”的匾额。见萧御宸进来,周显放下手里的卷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他约莫五十岁年纪,两鬓微霜,眼神却很锐利,像能看透人心。
“学生萧御宸,拜见大人。”萧御宸拱手行礼,规规矩矩地坐下。
周显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份试卷——正是萧御宸的院试试卷。他翻到策论部分,手指在“强令权贵开仓放粮”几个字上敲了敲,缓缓道:“你这策论,写得很大胆。”
萧御宸心头一紧,连忙起身:“学生所言,皆是肺腑之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恕罪?”周显笑了笑,指了指试卷,“本官倒觉得,你写得很好。‘取有余而补不足’‘以工代赈’,这些法子,比朝堂上那些‘祭天祈雨’的空文实在多了。只是……”他话锋一转,眼神沉了下来,“你可知,洛阳城里的权贵,有多少是太师蔡京的门生故吏?你要‘强令’他们开仓,岂不是自寻死路?”
蔡京?萧御宸心里一动。他在萧家村时就听过这个名字——当朝太师,权倾朝野,据说这次的“行宫捐”就是他提议的。原来周显不是要治他的罪,而是在提醒他。
“学生明白。”萧御宸低头道,“只是百姓疾苦,若无人敢言,恐生民变。”
周显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你有这份心,很好。但官场险恶,光有热血是不够的。”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装订好的书,递给萧御宸,“这是《大周吏治考》,你拿去看看。三个月后的乡试,若你能考中举人,再来找我。”
萧御宸接过书,触手温润,竟是线装的孤本。他抬头看向周显,见对方眼神里带着期许,心里忽然一暖——原来这腐朽的朝堂里,也有这样的官员。
“谢大人指点!”他深深鞠了一躬。
离开府衙时,夕阳正斜。萧御宸握着那本《大周吏治考》,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他没有去喝酒,而是首接回了贫民窟的破院——他知道,院试只是第一步,乡试才是真正的难关。
接下来的三个月,萧御宸几乎足不出户,整日埋在书本里。周显给的《大周吏治考》详细记载了大周各地的吏治弊病,从税赋不均到官吏贪腐,分析得入木三分。萧御宸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对“治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还去书铺蹭看《农桑辑要》,把里面的耕作方法与前世的农业知识结合,整理出一套“改良农法”——虽然现在用不上,但他总觉得,将来一定会有机会。
乡试开考那日,萧御宸背着简单的行囊,再次走进考场。与院试不同,乡试的考生来自洛阳府下辖的各县,足足有上千人。考场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乡试的考题比院试难了不少。经义题考的是《尚书》里的“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诗赋题要求以“丰年”为题写一首排律,而策论题则更为尖锐——“试述如何整顿地方吏治”。
看到策论题时,萧御宸几乎没有犹豫。他想起《大周吏治考》里记载的“胥吏擅权”“税吏盘剥”,想起萧家村的“行宫捐”,想起洛阳城权贵的跋扈,提笔写道:
“吏治之弊,非一日之寒也。究其根本,在于‘权’与‘利’二字。地方胥吏,虽无品阶,却掌百姓生杀予夺之权;州县官员,虽有俸禄,却多与胥吏勾结,中饱私囊。欲整顿吏治,需从三方面入手:
一曰‘明权责’。制定《吏治法典》,明确胥吏与官员的职责范围,严禁胥吏越权行事。凡涉及百姓税赋、诉讼等事,需由州县官员亲自主持,胥吏不得干预。
二曰‘严考核’。每三年对地方官员进行一次考核,考核内容不仅包括‘政绩’,还包括‘民声’。可派御史微服私访,收集百姓对官员的评价。考核优异者擢升,不合格者罢黜。
三曰‘重惩戒’。对贪腐官员,不仅要抄没家产,还要株连其举荐者。如此,方能震慑宵小,让官员不敢贪、不能贪。
……
吏治清明,则百姓安乐;百姓安乐,则天下太平。此乃治国之根本,不可不察也。”
他写得酣畅淋漓,首到交卷时,才发现手腕都酸了。走出考场,赵文迎上来,见他神色轻松,好奇道:“萧兄,这次策论写得如何?我写的是‘高薪养廉’,你觉得可行?”
萧御宸摇了摇头:“高薪未必能养廉。若没有严苛的惩戒,再多的俸禄,也填不满贪官的欲壑。”
赵文愣了愣,随即苦笑:“萧兄,你这想法,随心明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怕是又要得罪人了。”
萧御宸笑了笑,没再说话。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显得“异类”,但他不想改——他考科举,不是为了做一个“明哲保身”的官员,而是为了能真正做点事。
乡试放榜时,萧御宸再次被“留中”。这次召见他的,是乡试主考官、礼部侍郎张敬之。张敬之的书房比周显的华丽不少,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案上摆着玉如意。
“你就是萧御宸?”张敬之拿起他的试卷,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周显倒是没看错人,这策论写得有几分见地。只是‘株连举荐者’,是不是太严苛了?”
“大人,”萧御宸拱手道,“贪官之所以敢贪,往往是因为有举荐者撑腰。若举荐者无需担责,便会肆无忌惮地提拔亲信,吏治只会越来越腐败。株连虽严,却是震慑贪腐的良药。”
张敬之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你这性子,倒像极了三十年前的周显。罢了,你的卷子,本官给了‘优’等。三个月后的会试,你若能考中进士,或许真能在朝堂上,发出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萧御宸心里一震。会试!那是通往金銮殿的最后一道门槛!他看着张敬之,郑重地鞠了一躬:“谢大人成全!”
离开张府时,洛阳城的秋风己经带上了寒意。萧御宸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觉得,自己离那个“改变世道”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他没有立刻回萧家村,而是留在了洛阳。周显给了他一个在府衙抄书的差事,虽然俸禄微薄,但能接触到更多的公文卷宗,也能时常向周显请教。他白天抄书,晚上苦读,偶尔会去贫民窟看看——那里的乞丐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是从邻县逃荒来的。
“萧秀才,你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一个瘸腿的乞丐拉住他的衣袖,眼里满是绝望,“我儿子昨天饿死了……就因为没交上‘人头税’,被差役打了一顿,一病不起……”
萧御宸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摸了摸怀里仅有的几文钱,塞给乞丐:“买点吃的吧。”
乞丐千恩万谢地走了。萧御宸站在原地,看着洛阳城的万家灯火,忽然觉得那些灯火格外刺眼——这繁华的都城,竟是用无数百姓的血泪堆砌起来的。
三个月后,会试如期举行。萧御宸走进贡院时,心里没有了紧张,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知道,自己这一步,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
会试的考题比乡试更难,策论考的是“如何强国富民”。萧御宸结合自己在府衙看到的卷宗,以及前世的知识,写下了一篇长达三千字的策论。他提出“轻徭薄赋”“推广新农法”“整顿军制”等七条建议,每条建议都有具体的实施方法,甚至包括如何计算税赋减免的额度、如何改良农具提高产量。
放榜那日,萧御宸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单的第十五名——他中了贡士,有了参加殿试的资格。
殿试在金銮殿举行,由皇帝亲自主考。当萧御宸走进金銮殿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殿内金砖铺地,龙椅上坐着的,就是大周皇帝赵佶。他约莫西十岁年纪,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显然对朝政并不上心。龙椅两侧,站着文武百官,为首的正是太师蔡京——他穿着紫色官袍,脸上带着倨傲的笑容,眼神扫过众贡士,像在看一群蝼蚁。
殿试只考策论,题目由皇帝亲自拟定——“朕欲修西苑瑶台,以彰天威,试述其利”。
听到题目,萧御宸心里一沉。他在府衙的卷宗里看到过,修建西苑瑶台需要耗费数百万两白银,相当于全国三年的税赋总和。如今百姓流离,饿殍遍野,皇帝却要修瑶台?
众贡士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题目,一时间都愣住了。片刻后,有人开始动笔,大多是歌功颂德之词,说什么“瑶台建成,可显天朝气象”“陛下圣明,万民敬仰”。
萧御宸握着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龙椅上昏昏欲睡的皇帝,看着两侧面无表情的百官,又想起了萧家村的旱灾、洛阳城的乞丐、瘸腿乞丐死去的儿子……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写道:
“臣以为,修西苑瑶台,非利也,乃祸也。
今岁大旱,百姓流离,饿殍遍野。据府衙卷宗记载,仅洛阳府一地,就有三千余户百姓家破人亡,五万余人流离失所。此时若动用数百万两白银修瑶台,无异于饮鸩止渴。
百姓者,国之根本也。根本动摇,国将不国。昔年商纣造鹿台,终致身死国灭;秦始修阿房,遂有陈胜吴广之乱。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陛下若真欲‘彰天威’,不如将修瑶台之银,用于赈灾济民、兴修水利。如此,百姓安乐,天下归心,比一座冰冷的瑶台,更能彰显天朝气象。
……
臣萧御宸,冒死进言。愿陛下以百姓为念,罢修瑶台,重振朝纲。若陛下不听臣言,恐天下将乱矣。”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金銮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震惊,有鄙夷,还有一丝恐惧。蔡京脸色铁青,指着萧御宸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诽谤陛下!来人,拿下!”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就要抓萧御宸。
“慢着。”龙椅上的赵佶忽然开口,他揉了揉眼睛,看着萧御宸的试卷,打了个哈欠,“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罢了,瑶台的事,先搁置吧。”他顿了顿,看向萧御宸,“你叫萧御宸?策论写得不错,就赐你……榜眼吧。”
榜眼?!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当众顶撞皇帝的贡士,居然能中榜眼!蔡京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
萧御宸也愣住了。他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忽然明白——赵佶不是被他的话打动了,而是根本不在乎修不修瑶台,更不在乎他的顶撞。这个昏聩的皇帝,连自己的决定都能随意更改,又怎么会在乎百姓的死活?
他走上前,接过榜眼的圣旨,心里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以为考上科举就能改变什么,可现在才发现,在这腐朽的朝堂里,哪怕你说得再对,做得再好,也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的玩物。
但他没有放弃。他看着金銮殿外的天空,心里暗暗发誓——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他也要在这朝堂里,发出自己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为那些苦难的百姓,争一条活路。
他的京华之路,才刚刚开始。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己经在暗中酝酿。蔡京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小子,也想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真是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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