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的寝殿里，烛火燃得昏昏沉沉，将沈清辞的影子拉得细长。她捏着空荡荡的白瓷药碗，指尖无意识地着碗沿——碗底还沾着残留的药汁，苦涩的气味钻进鼻腔，让她胃里微微发紧。方才喝药时，她故意呛咳了两声，让药汁洒在衣襟上，此刻领口还湿着一片，刚好能装出“意识混沌、手脚不稳”的模样。
“妹妹这记性，倒是真忘了不少事。”宸妃坐在对面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金步摇，眼神里带着审视，“连我最爱的茉莉香膏，都认不出来了？”
沈清辞顺着她的话，茫然地眨了眨眼，伸手碰了碰宸妃递来的香膏盒，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盒盖，就立刻收回手，像受惊的小鹿般往后缩了缩：“姐姐……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了，只觉得这香味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闻过。”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清明——她当然记得这香膏，当年宸妃用它腌过蛊虫，那股甜腻下的腥气，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宸妃见她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挥了挥手：“罢了，刚醒过来，记不清也正常。你先回偏殿歇着，晚些时候我让小厨房给你送些清粥。”
沈清辞低声应下，提着裙摆转身离开。走出寝殿时，晚风卷着庭院里的桂花香吹来，她才悄悄松了口气——第一步，算是蒙混过关了。偏殿的门刚关上，她就立刻走到妆台前，从镜匣最底层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一小罐伤药和两块用油纸层层裹好的桂花糕。这伤药是她白天借口“心口疼”，让小厨房帮忙磨的活血药粉；桂花糕则是趁宸妃午睡时，偷偷去御膳房要的——她记得谢景行上次在破庙说过，小时候母亲常给她做桂花糕，后来母亲走了，就再也没吃过正宗的。
挨到亥时，外面传来侍卫换岗的梆子声，沈清辞吹灭烛火，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轻手轻脚地翻出后窗。偏殿的后墙根种着一排翠竹，她沿着竹林的阴影往前走，鞋底踩在落叶上，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天牢在皇宫西侧的角落，要穿过两条僻静的宫道，沿途还得避开巡逻的侍卫。她走得极慢，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听动静，走到第二条宫道时，远远看见两名侍卫提着灯笼走来，她立刻闪身躲进旁边的假山后，将油纸包紧紧抱在怀里——这包里的东西，是谢景行的希望，绝不能被人发现。
好不容易绕到天牢外，守门的侍卫正靠在门边打盹，沈清辞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锭，悄悄塞到侍卫手里。这银锭是她从母亲留下的旧首饰盒里拆下来的，本想留着做念想，此刻却成了通行的钥匙。侍卫掂了掂银锭，眼都没抬，就侧身让开了一条缝：“快点，别待太久，要是被大人发现，我可保不住你。”
沈清辞低声道谢，快步走进天牢。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比上次来的时候更重。她扶着冰冷的石壁，一步步往最深处走，黑暗中，只有铁链拖在地上的“哗啦”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走到最里面的牢房前，她停下脚步，借着从天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见靠在墙角的那道玄色身影——谢景行低着头，长发散落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握着铁链的手，指节泛着冷白的光。
“景行。”沈清辞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他一声。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猛地抬起头。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从牢门的栏杆缝里伸出来，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指腹带着薄茧，轻轻着她掌心那道浅疤——那是上次在破庙，她为他包扎伤口时，被匕首不小心划到的，伤口早就结痂褪成了浅粉色，却成了他一眼认她的记号。
“别装了。”谢景行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带着点沙哑，却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沈清辞的心上，“你看我的眼神，软得像团棉花，和破庙那次你蹲在我身边，替我擦肩胛上的血时，一模一样。宸妃的药，没让你真忘了我，对不对？”
沈清辞的伪装，在这句话里瞬间崩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谢景行的指尖猛地一颤。她反扣住他的手，指腹抵着他掌心的纹路，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我怕……我真的怕这药有问题。今天早上醒来，我第一反应就是摸枕头下的发簪——就是你送我的那支，刻着小月亮的那支，我怕连它都忘了。要是有一天，我连你是谁都记不起来了，怎么办？”
谢景行往前凑了凑，额头抵着冰冷的牢门栏杆，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他的呼吸里混着天牢特有的湿冷气息，落在她额前的碎发上，带着点痒。“不会忘的。”他的声音烫得像刚煮好的热茶，顺着耳朵钻进心里，“就算你真的忘了，我也有办法让你想起来。我每天早上去你窗下送热乎的桂花糕，把你爱吃的蜜饯装在你最喜欢的青瓷碟里；中午带你去城西的银杏林，捡最黄的叶子给你叠小船；晚上带你去河边看月亮，告诉你我们第一次在破庙躲雨，你把披风裹在我身上的事。一次想不起来，我就说十次；十次想不起来，我就说一辈子，总能让你重新爱上我。”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沈清辞能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能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他在牢里定是没睡好，连饭都没好好吃。她心里一酸，踮起脚尖，隔着两根栏杆的缝隙，轻轻蹭了蹭他的唇角。她的动作很轻，像一片花瓣落在皮肤上，却带着她藏了好几天的惦念。谢景行浑身一僵，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刚要伸手穿过栏杆再抱她一下，远处突然传来侍卫的咳嗽声，还有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是巡逻的侍卫过来了。
“快走！”谢景行慌忙将她往身后的阴影里拉，掌心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生怕她被侍卫发现。可沈清辞却不肯走，反而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指尖攥得发白：“明天我还来，给你带刚磨好的伤药，再给你带块热乎的桂花糕，你别饿着自己。”
谢景行看着她亮得像星星的眼睛，心里又暖又疼。他喉结滚了滚，点了点头，指尖悄悄勾住她垂在肩头的发尾，一圈圈缠在指头上——黑色的发丝绕着他的指尖，像把她的气息牢牢锁在了手里。“小心点，别被宸妃看出破绽。”他松开手时，发尾从指尖滑落，留下一丝淡淡的痒意，“我等你，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沈清辞往后退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提着油纸包，快步往天牢外走。走到门口时，她还不忘对着守门的侍卫笑了笑，装作“只是来探望故人”的模样。走出天牢，晚风再次吹过来，她摸了摸自己的发尾，仿佛还能感受到谢景行指尖的温度。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油纸包，伤药的药香混着桂花糕的甜香，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回到偏殿，她立刻将油纸包藏进床底的暗格里，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重新点燃烛火。坐在妆台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不再是方才的茫然，而是多了几分坚定。她知道，这场假装失忆的戏很难演，宸妃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可只要想到天牢里还有人等着她送药、等着她带桂花糕，就觉得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下去。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在撑，牢里的那个人，正和她一起，等着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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