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若无法被黑暗定义,也就无法被看见。——《心川零流明手稿》·第负一页
琥珀色的穹顶光网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根窟重归压抑,只剩下那盏琉璃灯还在坚持,焰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摇曳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呼吸。顾明远半跪在冰冷的、混杂着黑水与油污的地上,血从他嵌满碎片的手掌滴落,与地上的污秽融成一滩小小的、暗红的镜面。
那镜面模糊地映出陈砚逼近的脸。诡异的是,水中倒影的边缘,竟隐隐叠加着另一个人的轮廓——颓丧、挣扎,那是陈怀远沉沦时的面容。
顾明远猛地抬起头,用未受伤的手捡起一块最锋利的控制器碎片,死死抵住自己的喉结。他的声音因压迫而尖利扭曲,却带着一种疯狂的精准:“杀我,即杀你叔。”碎片尖端刺破皮肤,一缕鲜血滑下。陈砚的脚步顿住,手中的铜镜无力垂向地面,镜面灰暗,拒绝反射任何一丝光。
“最终协议。”顾明远吐出西个字,按下了腕表上最后一个按钮。
巨大的汲能井发出濒死巨兽般的咆哮,逆向疯狂运转。不再是抽取,而是以一种更贪婪的姿态,强行抽取灯焰本身!那一点黄豆大的光被硬生生拉扯、吸吮,亮度急剧下跌,迅速跌破可视的阈值。空间温度骤降,呵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霜,挂在睫毛、发梢。设备屏幕上的亮度读数疯狂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心悸的数字:
-4700流明。
绝对暗。并非没有光,而是“光”这个概念被强行定义为零。黑暗不再是光明的缺席,它拥有了实体,像湿冷的、吸音的羊毛,沉重地披盖在每一寸空间、每一寸皮肤上,压得人耳膜轰鸣,心跳声被放大成地底传来的闷鼓,鼓面就是脚下的大地。
就在这时,一段被预埋的“堕落回响”——陈怀远最后残存的、也是最危险的记忆烙印——被这极致的负能量环境触发。一小团粘稠的黑水挣脱地面,在空中凝成一枚不断翻滚、变化的“记忆种子”。
种子自动播放。画面闪烁不定:那是年轻的、眼神尚未完全浑浊的陈怀远,最后一次用力拥抱年幼的陈砚。他将脸颊贴在孩子柔软的头发上,声音低哑,却清晰得如同耳语:“别让任何人替你决定需要多少光。”话音落下,种子猛然自燃。火焰是逆向的,从外向内疯狂坍缩、熄灭,仿佛被内部的虚无吞噬。
顾明远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里响起,带着冰冷的电子音效回响,抛出非此即彼的二元困境:
“A. 拔掉碎片。我死,能量循环彻底断裂,灯灭,世界陷入概念性的永夜。”
“B. 不拔。设备三秒后超载爆炸,灯碎,全球心能瞬间被抽成真空,亿万人在无意识中沦为情感废人。”
陈砚沉默。绝对的黑暗吞没了他的表情。周老那句“想着连接”在心渊中回荡。不是对抗,不是屈服。是……
“C。”陈砚的声音在黑暗中浮起,平静得不像抉择,更像陈述一个事实,“把黑暗也当作光的一种,接纳它进灯芯。”
他向前一步,声音穿透粘稠的暗:
“零流明不是无光,而是光回到了潜在状态。”
“真正的灯,从不排斥影子,它让影子有了形状。”
在记忆种子燃尽殆尽的最后一瞬,一个只有陈砚能看见的、半透明的“回声”凝聚出来——陈怀远最后的意识碎片。没有引号,对话如同内心的左右互搏,用破折号切割寂静。
——你恨我吗?
——我恨的是我无法恨到底。
——原谅需要被理解吗?
——原谅只需要被承担。
陈砚伸出手,穿透那虚无的幻影,精准地、坚定地握住了顾明远抵在喉间的锋利碎片!掌心瞬间被割裂,滚烫的鲜血沿着掌纹奔涌,流入铜镜那道新生的裂纹之中。
镜面猛然亮起。第一次,它映照出的不是现实的影像,而是一幅诡异的“负片”:漆黑的天空,苍白如骨骸的善恶树影,所有倒映其中的人脸都是模糊而颠倒的。
铜镜嗡鸣,将陈砚的鲜血与那承载着顾明远执念的碎片一同炼化,萃取出一枚不断吸收周围所有微光的、绝对漆黑的“暗芯”。陈砚抬手,将这枚暗芯轻轻投入那即将熄灭的琉璃灯座。
噗。
一声轻响。
灯焰没有熄灭,也没有复燃。它彻底转变了颜色——一种深邃、吸收一切可见光的黑。然而,这黑色的火焰,却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不可见的紫外光。
UV光线下,众人的视觉被剥夺,却“看”到了另一幅景象:彼此骨骼的轮廓清晰显现,如同行走的X光片,一切皮囊伪装都被剥离,只剩下最本质的结构。设备屏幕上的读数剧烈跳动,艰难地爬升回一个微弱却意义非凡的数字:
+1流明。
系统提示音干涩地响起:「阈值以下,定义重启」。超载倒计时戛然而止。
紫外光同样照在顾明远脸上。他痛苦地抽搐起来,面皮之下,竟隐约浮现出另一张脸的轮廓——更年轻,布满泪痕,充满了未被看见的脆弱。那张少年般的脸挣扎着,说出唯一一句独白:“我只是想被看见。”
成年顾明远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空着的手猛地抓向自己的脸,竟硬生生将那张少年脸庞的虚影撕扯下来,如同撕下一张湿漉漉的纸巾!那碎片在空中化作一群扑扇着绝望翅膀的黑蝶。蝶翅洒下晶莹的细尘,落地即燃起一簇簇微小的、苍白的灯焰,微弱却固执地亮着,为下一章埋下伏笔。
陈砚感到自己的心跳猛地一沉,与那黑色灯焰的跳动彻底同步。每跳动一次,那UV光的强度便微弱一分。他明白,接纳负光,需要承担者。
独白在内心响起,用第二人称,如同自语:
“如果你要照亮别人,就得先允许自己黑下去。”
艾琳娜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周老抬起枯槁的手阻止。老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让他把影子穿回身上。”
灯焰最终稳定在一个极低的数值:0.3流明。世界笼罩在一种黎明前最深邃的蓝色微光中。陈砚缓缓睁开眼,他的瞳孔发生了变化:外圈是淡淡的金色,内圈却如最深的墨晕。
绝对的寂静降临。
设备彻底熄火,空间的温度开始缓慢回升。那枚暗芯凝固成一滴泪珠形状的黑琉璃,永恒地镶嵌在灯座之中。顾明远原先跪坐的地方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圈被紫外光灼烧出的、清晰的“善恶树”年轮焦痕。
周老艰难地挪过去,拾起地上的铜镜,递还给陈砚。镜面上的裂纹不知何时己悄然延伸、交错,最终拼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一个简单、却充满暖意的笑脸,与陈砚父亲当年手绘在旧物上的一模一样。
没有对话。只有环境音。
远处岩壁,融化的冰霜凝成水珠。
滴答。
滴答。
如同秒针,整整六十下,记录着这一分钟被彻底定义的黑暗,正式流入时间之河。
本章金句:如果你要照亮别人,就得先允许自己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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