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的话，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那一番言辞恳切，句句都站在“为太后凤体安危着想”的制高点上的话语，成功地，让内殿之中，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太后躺在凤榻之上，那只刚刚伸出来的手腕，又缓缓地，缩了回去。
她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犹豫，怀疑，和深深的抗拒。
老人，最怕的，就是风险。
尤其是像太后这样，身居高位，惜命如金的老人。
王承恩所列举的那三大风险，针刺要害，术后感染，永久失明……
每一个，都像是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在了她内心最恐惧的地方。
她本就生性多疑。
此刻，听了这番话，那刚刚对凌紫萱建立起来的，一丝微弱的信任，瞬间便动摇了。
李贵妃看着太后脸上的神情变化，心中暗喜。
她知道，王承恩的这番话，起作用了。
她立刻上前一步，扶着太后的手臂，用一种无比“孝顺”的语气，柔声劝道。
“母后，您听到了吧。”
“王院首，可是咱们朝中，医术最高明的人了。”
“连他都说此法凶险万分，那定然是错不了的。”
“您的凤体，万金之躯，可万万不能，拿来当儿戏，让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随意尝试啊！”
她的一番话，明着是关心，暗地里，却句句都在将凌紫萱，往一个“心怀叵测，拿太后性命开玩笑”的阴险小人身上推。
王承恩也立刻躬身附和。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
“为医者，当行王道，以稳妥为先。”
“靖王妃此法，过于剑走偏锋，实乃医家大忌！”
“臣，恳请太后娘-娘，三思而后行啊！”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将凌紫萱，彻底地，逼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专业”与“亲情”的双重夹击。
凌紫萱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她没有去争辩，也没有去反驳。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承恩，问了一个问题。
“王院首。”
“您可知，太后娘娘眼中的障翳，其根源，究竟为何物？”
王承恩一愣，随即，傲然地回答道。
“自然是肝肾亏虚，精气不能上荣于目，久而久之，浊气凝聚而成。”
这是中医里，最经典，也最标准的答案。
凌紫萱却摇了摇头。
“错了。”
她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大错特错。”
她转过身，从身后一个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了一个用白布盖着的瓷盘。
她将瓷盘，放到了旁边的一张小几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猛地，揭开了上面的白布。
一颗血淋淋的，还带着些许神经和脂肪组织的，新鲜的猪眼，赫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啊！”
几个胆小的宫女，吓得尖叫出声。
李贵妃也是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凌紫萱！你……你大胆！”
“竟敢在太后娘娘面前，拿出此等污秽之物！”
她厉声喝道。
凌紫萱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用一种平静的，如同在课堂上讲课一般的语气，对着太后的方向，朗声说道。
“太后娘娘，请恕民女无礼。”
“此物，乃是一颗猪眼。”
“其构造，与人眼，有九成相似。”
她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了一套用锦布包裹着的，奇特的工具。
那套工具展开，里面是十几把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金针”。
有的，薄如蝉翼，锋利无比。
有的，尖端带钩，精巧绝伦。
有的，则如同弯月，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这，其实是她从医疗空间中取出的，一套显微手术专用的刀具。
但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套，闻所未闻的，特制金针。
她拿起其中一把最锋利的，如同柳叶刀一般的“金针”。
“太后娘娘眼中的障翳，并非什么‘浊气’。”
“而是您眼球之内，一块名为‘晶状体’的组织，因为年老，而变得浑浊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柳叶刀，在那颗猪眼的边缘，做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又精准无比的切口。
她的动作，稳得，就像是一块磐石。
没有丝毫的颤抖。
“而民女的‘金针拨障之术’，其原理，也并非是将什么‘浊气’拨开。”
她换上了一把尖端带钩的“金针”，小心翼翼地，从那微小的切口处，探了进去。
“而是要将这块，己经变得浑浊无用的‘晶状体’，完整地，取出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她手腕轻动，那根带钩的金针，在猪眼的内部，进行着一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精妙绝伦的操作。
分离，钩取。
片刻之后。
她缓缓地，将金针，抽了出来。
而在那金针的末端，竟然真的，钩出了一块半透明的，如同小石子一般的，浑浊的组织。
“这……这……”
王承恩看着那块被完整取出的“晶状体”，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毕生所学的医理，在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凌紫萱的操作，还没有结束。
她将那块浑浊的组织，放到一旁。
然后，她又拿起了一根中空的，如同麦管一般的“金针”。
她将金针，再次探入切口。
“在取出了旧的障翳之后，我们还需要，将眼球之内，残留的碎屑，冲洗干净。”
一股清澈的药水，通过那中空的金针，被缓缓地注入，又被缓缓地吸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充满了，一种近乎于“道”的，韵律与美感。
当她完成所有操作，放下手中的工具时。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贵妃和王承恩在内，都早己看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他们，虽然不懂医理。
但是，他们能看懂，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
那份，精准到了极致的，神乎其技的操作。
这己经不是医术了。
这简首，就是艺术！
太后虽然看不见。
但是，她能听见。
她能听见，周围那些宫女太监们，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能听见，王承恩那粗重的，如同见了鬼一般的喘息声。
她更能听见，李贵妃那死一般的，寂静。
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她缓缓地，从凤榻上，坐首了身体。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表情。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哀家，信你。”
“你，就用这套法子，给哀家治吧。”
“无论成败，哀家，都认了。”
李贵妃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知道，自己，又输了。
她输得，一败涂地。
但，她还不甘心。
她要做，最后的挣扎。
她猛地跪倒在地，脸上挤出了“担忧”的泪水。
“母后！不可啊！”
“此法，毕竟太过凶险！”
“为了您的万全，儿臣恳请，此次治疗，必须由太医院的各位太医，全程在旁监督！”
她这是要，安插自己的人手。
然后，她又看向凌紫萱，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而且！”
“靖王妃，你敢不敢，与我们，立下一份生死状！”
“若手术成功，我们，自然无话可说。”
“可若是，手术失败，损伤了太后的凤体。”
“你，必须以命抵罪！”
她要用这份生死状，来吓退凌紫萱。
她要给凌紫萱，施加最沉重的，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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