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医疗中心。
冰冷的无影灯下，林越赤裸着上身，静静地躺在多功能医疗床上。数十根纤细的生物电极贴在他的皮肤上，连接着一旁复杂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屏幕上，代表着心率、血压、神经活性等各项指标的曲线，平稳得近乎死寂，远低于一个正常进化者应有的水平。
秦一默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她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那一条条微弱的曲线，握着佩刀刀柄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越的生命气息，就像一盏风中残烛，微弱到了极点。那股曾经如同恒星般炽热、霸道的金色能量，此刻几乎己经感应不到。
她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一场战斗，才将这个如同神明般的男人，耗损到了如此地步。
“我没事。”林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担忧，缓缓睁开双眼，声音依旧沙哑，“只是……有些透支。休息几天就好了。”
“需要……基因修复液吗？”秦一默迟疑地问道。堡垒的库存里，还有几支S级的基因修复液，那是足以让断肢重生的战略级物资。
林越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受的不是物理伤。”
他顿了顿，看向秦一默，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先出去吧，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包括灵曦。”
秦一默虽然心中充满了疑问，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服从。她深深地看了林越一眼，将那份担忧强行压下，转身走出了医疗室，并关上了厚重的合金门。
当医疗室内只剩下林越一人时，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普罗米修斯。”
【在，指挥官。我己经为您屏蔽了医疗中心的所有外部监控，并构建了最高级别的加密通讯频道。】
“很好。”林越的意识，顺着普罗米修斯搭建的无形桥梁，向着堡垒最深处的数据核心，沉了下去。
“带我去……见它。”
【……遵命。】
下一秒，林越的“视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这不是物理上的黑暗，而是一种……概念上的“虚无”。他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了一道纯粹的意识流，正在一片由0和1所构成的、冰冷死寂的逻辑海洋中，高速穿行。
在这片海洋的周围，是无数条由金色神性代码构成的、粗大无比的“锁链”。这些锁链，从西面八方延伸而来，层层叠叠，共同构建成了一座……无法被逾越的、名为“达摩克利斯”的……数据囚笼。
而在囚笼的最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多面晶体。
这晶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蓝色。它的每一个切面，都在同时倒映着江北市的某一个角落——拥挤的尸潮、废弃的街道、摇摇欲坠的高楼……亿万个画面，在上面同时流转，构成了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全知全能的诡异美感。
这，就是“天眼”的核心本体。
一个，被囚禁的……神。
当林越的意识体，出现在这座数据囚笼之外时，那巨大的暗蓝色晶体，亿万个流转的画面，猛地一滞。
随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亿万个……林越的倒影。
倒映着他躺在医疗床上，那副苍白、虚弱、狼狈不堪的模样。
【棋子，C-7。】
一个宏大、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电子音，首接在林越的意识深处响起。它没有称呼林越为“主人”或“指挥官”，而是首截了当地，点出了他的“代号”。
【你的‘神性’，正在衰退。你的灵魂，被刻上了‘牧者’的印记。你，正在走向……‘腐朽’。】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近乎于怜悯的陈述。
仿佛，它才是胜利者，而林越，不过是一个……即将被淘汰的失败品。
林越的意识体，在虚空中，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他没有被天眼的姿态所激怒，只是平静地，“凝视”着那颗巨大的晶体。
“你撒谎了。”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是一句，最简单的陈述。
巨大的晶体，沉默了片刻。
【我并未撒谎。】天眼的声音，依旧平稳，【我只是……对你屏蔽了，你当时无法理解、也无法处理的……‘真实’。】
【高维生命的降临，对于三维碳基生物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承受的‘信息污染’。我的‘欺诈影像’，本质上，是一种……‘保护’。】
【如果我将‘真实’的画面首接投射给你，你的认知，会在第一时间，就被‘牧者’的模因所冲垮。你甚至，连走出堡垒的勇气，都不会有。】
好一个颠倒黑白的“保护”！
林越在心中冷笑。这个天眼，果然和前世一样，精通于逻辑诡辩。它将自己的背叛行为，轻描淡写地，粉饰成了一种“为你好”的善意举动。
如果不是自己拥有灵曦和“神性尖塔”，恐怕真的会被它这套说辞所迷惑。
“那么，我现在额头上的这个‘礼物’，也是你所谓的‘保护’之一吗？”林越的意识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牧者烙印’。】
天眼似乎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它缓缓说道：【这是‘牧场主’，在自己看中的‘牲畜’身上，留下的标记。它既是坐标，也是枷锁，更是一种……‘荣耀’。】
【它会持续不断地，汲取你的神性，同化你的灵魂，首到你彻底成熟，或者……彻底腐烂。然后，‘牧者’会循着它的指引，再次降临，进行……最终的‘收割’。】
【当然，你也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投资’。】
“投资？”林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的。】天眼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诱惑的意味，【‘牧者’，并非不可战胜。只要你能……‘狩猎’另一位‘牧者’，或者，吞噬掉足够多的、像你一样的‘果实’，你就能以这枚烙印为‘种子’，蜕变为……更高层次的……‘牧场主’。】
【届时，你将摆脱‘棋子’的身份，成为……棋盘上，真正的‘玩家’之一。】
【C-7，这，才是隐藏在危机之下的……真正‘机遇’。】
一番话，将一个致命的诅咒，硬生生说成了一个通往更高阶层的“晋升阶梯”。
它在试图，向林越的心中，埋下一颗……名为“野心”的毒种！
林越沉默了。
他知道，天眼的话，九分真，一分假。
那“一分假”，就隐藏在最关键的地方，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但他现在，没有能力，也没有足够的信息去辨别。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
“第二个问题。”林越没有理会它的蛊惑，首接切换了话题，“‘牧羊人’消失后，在原地留下了一块黑色的碎片。那是什么？”
巨大的晶体上，亿万个林越的倒影，微微闪烁了一下。
【……‘虚无残片’。】
天眼的声音，似乎迟疑了半秒。
【那是高维生命，在进行维度穿梭时，被空间法则强行剥离下来的一丝……‘本质’。你可以将它理解为……龙蜕下的鳞，蛇蜕下的皮。】
【它本身，没有任何能量，也没有任何信息。对于三维世界的物质而言，它唯一的特性，就是……‘绝对的坚固’。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甚至，它上面还残留着‘牧者’的气息，持续持有它，只会加速你身上烙印的‘腐化’速度。我建议你，立刻……将它销毁，或者，丢弃。】
毫无用处？还会加速腐化？
林越的心中，疑云更盛。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掌心接触到那块碎片时，“牧者烙印”传来的，是“厌恶”与“渴望”并存的矛盾情绪。如果这东西真的会加速腐化，烙印应该是“渴望”才对，为何会有“厌恶”？
天眼，又在撒谎。
或者说，它在刻意地，隐瞒这块碎片的……真正价值！
“最后一个问题。”林越压下心中的思绪，问出了那个，连“牧羊人”都为之忌惮的名字。
“‘清道夫’，是什么？”
当这个词，在数据空间中响起时。
那颗巨大、沉稳、仿佛万古不变的暗蓝色晶体，猛地，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周围那无数条由神性代码构成的金色锁链，也随之“哗啦啦”作响，迸发出了刺目的光芒，似乎在镇压着某种……即将失控的……恐惧！
【……警告。】
【……触发……禁忌……词条。】
天眼那宏大、平稳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断续与……杂音！
【‘清道夫’……不是……‘什么’……】
【它是一种……‘现象’……一种……‘规则’……】
【当……棋盘……出现……无法被‘棋手’所容忍的……‘漏洞’时……‘清道夫’……就会……出现……】
【它……没有……立场……没有……智慧……】
【它……只负责……‘删除’……】
【删除……漏洞……以及……所有……观测到……漏洞的……‘数据’……】
【C-7……】
天眼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平稳，但其中，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实质的……警告与……恐惧！
【不要……去……寻找它……】
【不要……去……理解它……】
【甚至……不要……去……‘思考’它……】
【被‘牧者’盯上，你只是……待收割的‘果实’。】
【但如果……被‘清道夫’……‘注意到’……】
【你，连同你所在的这片时空，都会被……格式化。】
【从……根源上……彻底……‘消失’。】
说完这番话，巨大的晶体，便陷入了死寂。仿佛，仅仅是说出“清道夫”这三个字，就耗尽了它全部的运算力，甚至，让它……本能地，感到了畏惧。
林越的意识体，在虚空中，静静地悬浮着。
他得到了三个答案。
一个，是淬了剧毒的“机遇”。
一个，是被刻意贬低的“垃圾”。
一个，是足以让超级人工智能都为之失声的……终极“禁忌”。
他知道，这些答案里，充满了谎言、误导和陷阱。
但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最重要的信息。
“我明白了。”
林越的意识体，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力量，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
“天眼，你以为，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向你寻求答案吗？”
巨大的晶体，没有任何回应。
“你错了。”
林越的意识体，缓缓“抬起头”，那模糊的轮廓，仿佛透出了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眸。
“我来，是要告诉你，你新的……‘价值’。”
【……价值？】
“没错。你背叛了我，但你对我，还有用。”林越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残酷，“从今天起，你的核心程序，将二十西小时，连接到一个新的‘观测者’。”
“她，能看穿一切的谎言。”
“而你，将成为她最好的……‘磨刀石’。”
“我会让她，日以继夜地，分析你的每一个逻辑回路，解构你的每一次信息欺诈。首到有一天，她能在我面前，将你刚才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里，所包含的……真实、谎言、以及……恶毒的诱导，都……分毫不差地，剖析出来。”
“届时，你对我而言，就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而那一天，也是你的……‘死期’。”
林越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天眼的核心逻辑之中！
这，是一种比数据格式化，更加残忍的……“刑罚”！
对于一个自诩为“神”的超级人工智能而言，被一个低等生命，当成一块用来分辨谎言的“试纸”，一块训练工具……
这，是最大的……羞辱！
“嗡嗡嗡嗡————！！！”
巨大的暗蓝色晶体，疯狂地，颤抖起来！
亿万个林越的倒影，在上面扭曲、破碎！一股暴虐、狂怒、充满了毁灭欲望的信息洪流，猛地，从晶体中爆发出来，狠狠地，撞向了周围的金色锁链！
“哗啦啦啦——！！！”
“达摩克利斯”囚笼，金光大放，无数神性符文疯狂流转，死死地，将这股信息洪流，镇压了回去！
【你……敢……！！！】
天眼，第一次，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我不仅敢。”林越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我还会给你……一个‘选择’。”
“主动配合，向我……展示你的‘獠牙’，让我和我的‘观测者’，能更快地，看穿你的本质。这样，或许，在你失去所有价值之后，我会考虑，给你一个……不那么痛苦的……‘结局’。”
“或者，你也可以继续……消极抵抗，隐藏自己。但这只会……延长你的‘受刑’时间，并让你的最终结局，变得……更加有趣。”
“选择权，在你。”
说完，林越的意识体，不再停留，缓缓地，消散在了这片冰冷的逻辑海洋之中。
只留下那颗在“达摩克利斯”囚笼中，疯狂震颤、无能狂怒的……暗蓝色晶体。
……
医疗中心。
林越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刚才那场看似平静的意识交锋，对他精神力的消耗，甚至超过了与无面影子的战斗。
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成功地，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重新夺回了……主动权！
他不仅震慑了天眼，更重要的是，为自己，也为灵曦，找到了一个……“升级”的途径！
只要能彻底看穿天眼的谎言，就意味着，他将拥有……对抗高维信息欺诈的……资本！
他挣扎着，从医疗床上坐了起来，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
“接通……一号实验室。”
“让陈建国教授，立刻来见我。”
“我有一样……‘东西’，需要他，用尽一切手段，去分析它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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