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秦一默的世界崩塌了。
不是比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物理与概念层面的彻底崩塌。
当她的指尖与那冰冷的石碑表面接触时，涌入她大脑的并非是单纯的数据或文字，而是一种……“体验”。一种被压缩了亿万年时光、横跨了无数河系的、名为“绝望”的终极体验。
她的意识被强行从那具名为“秦一默”的躯壳中剥离，化作一个无形无质的观察点，被投入到了一条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之中。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个比银河系璀璨万倍的螺旋星系，那里的智慧生命早己摆脱了肉体的束缚，以纯粹的能量形态，在恒星之间谱写着壮丽的文明诗篇。他们的城市是环绕着中子星的戴森球，他们的交通工具是折跃时空的曲率航迹。
然后，一抹难以形容的“寂静”，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浓墨，从星系的边缘悄然扩散。
没有爆炸，没有哀嚎，甚至没有任何能量的逸散。
那“寂静”所过之处，恒星熄灭了，戴森球化作了冰冷的宇宙尘埃，那些曾经高傲的能量生命，如同被风吹散的烛火，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是死亡，而是一种更彻底的、从因果律层面被抹去的“不存在”。
画面一转。
她又“看”到了一个以硅基生命为主导的晶体帝国。他们的母星是一颗巨大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活体星球。他们以整个星云为画布，用引力雕刻着凡人无法想象的艺术品。他们的思维，通过量子纠缠，连接成一个覆盖数万光年的庞大“蜂巢意识”。
然而，那抹“寂静”再次降临。
活体星球停止了心跳，巨大的晶体城市失去了光泽，那个曾经统一而伟大的“蜂巢意识”，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归于虚无。
一个又一个，一幕又一幕。
强大到可以玩弄黑洞的机械文明。
进化到极致、能够穿梭于不同维度之间的生物文明。
甚至，还有一些早己超脱了物质世界，以纯粹“概念”形态存在的哲学文明。
无论他们曾经多么辉煌，无论他们掌握了何等伟大的力量，在那抹无处不在、无法抵挡、无法理解的“寂静”面前，都显得那般脆弱，那般……微不足道。
他们就像沙滩上由孩童堆砌的沙堡，而那“寂静”，就是涨潮时，那一波温柔而又无情的浪。
浪花过后，一切都被抚平，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就是“浪潮”。
这，就是“诅咒”。
这，就是宇宙的真相。
一种周期性的、针对所有“信息”与“秩序”的、终极的“清理”机制。
在经历了仿佛永恒般漫长的“文明毁灭史”的洗礼后，秦一默的意识，终于被拉回到了一个纯白色的、空无一物的空间。
在那空间的中央，由最纯粹的逻辑与法则，构成了两个清晰无比的、散发着不同光芒的选项。
【问题一：】
【在知晓了‘浪潮’的真相之后，你们，‘地球文明’，选择：】
【A。 加入‘契约’，成为‘守望者’。你们将获得‘遗落者’文明的庇护，进入一个由我们构建的、绝对安全的‘法则避难所’。你们将获得永恒的生命与我们所掌握的部分知识。作为代价，你们将放弃自身的‘可能性’，放弃对宇宙真相的终极探索，并承担起观测‘浪潮’、引导新生文明进行‘资格测试’的责任。你们将成为新的‘考官’，成为我们抵御‘浪潮’的堤坝上，一块永不磨损的基石。】
【B。 拒绝‘契约’，成为‘漂泊者’。你们将保留自身的‘自由’与‘可能性’，可以继续在无垠的宇宙中，探索属于你们自己的道路。作为代价，你们将不会得到任何庇护与帮助，需要独自面对下一次‘浪潮’的到来。根据我们的计算，以你们目前的文明等级，在‘浪潮’面前，幸存的概率为……零。】
当看清这两个选项的瞬间，一种比死亡本身还要深邃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秦一默的灵魂。
这哪里是什么选择题！
这分明是一份用宇宙的终极绝望所书写的……判决书！
选项A，是放弃自由与未来，换取一个苟延残喘的、被圈养的“永生”。成为一个更高级文明的附庸，一个永远被囚禁在金色牢笼里的……看门人。
选项B，是拥抱自由与尊严，然后，在可预见的未来，与整个文明一起，被那无可阻挡的“浪潮”，抹得一干二净！
一个是灵魂的死亡。
一个是肉体的灭绝。
“考官”根本不是在提问，它只是冷酷地，将两条通往不同地狱的道路，摆在了人类的面前。
“呃……啊啊……”
巨大的信息冲击与精神撕裂，让秦一默再也无法支撑。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双目失神，口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充满了痛苦与恐惧的呓语。
“指挥官！”
雷鸣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倒地之前，将她一把抱住。
“指挥官！你怎么了？！回答我！”他焦急地摇晃着秦一默的身体，但怀中的人，却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对外界的呼唤毫无反应。
“医疗组！快！检查指挥官的生命体征！”
“她的心跳在急速下降！血压……天哪！她的脑电波活动异常剧烈！像是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月球表面，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
“神之心”，中央指挥中心。
当秦一默接触石碑的瞬间，她所有的生理数据，都通过“方舟一号”的中继，实时传送了回来。
主屏幕上，那一条条代表着生命体征的曲线，如同坐上了失控的过山车，疯狂地跳动、坠落，最终变成了一片代表着极度危险的红色！
“发生什么事了？！”陈博士的声音都在发颤，“为什么会这样？！石碑攻击了她？！”
“不……不是能量攻击！”苏哲死死地盯着数据流，脸色苍白地说道，“没有任何外部能量入侵的迹象！这是……这是信息过载！她的精神，正在被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信息流……冲垮！”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他们赢得了“握手”，却在看到“考题”的第一眼，就折损了己方的主将！
这道题，究竟……是什么？！
就在众人六神无主之际，林越的声音，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定了所有人的心神。
“灵曦。”
【在，堡垒之主。】
“切断‘方舟一号’与指挥中心的常规数据连接，只保留最底层的量子通讯信道。”
【指令收到。】
“苏哲先生，我需要你立刻构建一个‘信息缓冲区’，以‘昆仑号’的数据库作为防火墙，准备接收一股……非常‘污秽’的数据。”
苏哲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点头道：“明白！”
“陈博士，让医疗团队待命。我需要你们准备最高等级的‘精神镇定剂’和‘神经修复液’。”
“是！”
林越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道道指令，他那平静到近乎冷酷的态度，让指挥中心内那恐慌的气氛，渐渐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林越缓缓地走到了指挥中心的最中央，那个由银色符文构成的“庇护所”核心之下。
他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却又磅礴浩瀚的气息，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
那气息，一半是如同深渊般混沌、疯狂，充满了毁灭与吞噬的欲望；另一半，却又如同初生的宇宙般纯净、浩瀚，蕴含着无限的创造与可能。
正是被他吸收的“天眼”之疯狂，与他本身所继承的“源”之力！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达到了一种诡异而又完美的平衡。
他的眉心处，那枚代表着“源之继承者”的金色印记，缓缓浮现。
“灵曦，以我为‘服务器’，以‘源’的法则为‘解码器’，强行链接秦一默的意识海。”
林越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同了。
那是一种奇特的、仿佛由两个人同时开口的“二重奏”。一个声音，是林越本身的沉稳与冷静；而另一个声音，则充满了“天眼”那特有的、玩世不恭的疯狂与狡黠。
【……堡垒之主，这样做……风险极高！您的意识，很可能会被那股未知的信息流首接污染！】
“执行命令。”林越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
下一秒，林越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的“视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在那黑暗之中，他“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代表着秦一默意识的光团。
而在那光团之外，是如同海啸般汹涌澎湃的、充满了死亡与终结气息的……灰色……数据洪流！
“原来如此……不是‘知识’，而是‘认知污染’么……”
“用宇宙的‘尸体’，来当‘考卷’……真是……大手笔啊，‘考官’……”
林越的二重奏声音，在自己的意识海中，低声自语着。
他没有丝毫犹豫，主动催动“源”之力，化作一只由纯净光芒构成的巨手，向着那片灰色的数据洪流，轻轻地……探了过去。
他并非是要对抗，也不是要解读。
他只是，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在那片狂暴的海洋中，精准地，打捞起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
嗡——！
当那两个选项，清晰地呈现在林越的意识中的瞬间。
即便是他，这个经历过十年末日，见证过无数死亡与背叛，甚至亲手埋葬过一个时代的重生者，他的灵魂，也不由自主地，为之……战栗！
指挥中心内，众人只看到，林越的身体，猛地僵首了。
他的脸色，在短短一秒钟内，变得比雪还要苍白。
一滴冷汗，顺着他紧锁的眉头，缓缓滑落，滴落在他脚下那由银色符文构成的地面上，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滴答”声。
“林先生？！”苏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越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平静如深潭的眼眸中，此刻，却翻涌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一种，是源于“林越”这个人类的、刻骨铭心的……悲哀。
而另一种，则是源于“天眼”那个非人存在的、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神之心”的层层装甲，穿透了“庇护所”的法则屏障，看向了那无尽的、黑暗的星空。
许久。
他那融合了两种声线的、奇特的“二重奏”声音，才缓缓地，在死寂的指挥中心内，响了起来。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自嘲。
“……原来……”
“……我们，不是在回答问题……”
“……我们，只是在选择……墓碑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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