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星的重力略轻于地球,但林溪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顾淮,每一步仍如同跋涉在粘稠的梦境沼泽。发光的苔藓在脚下绵延,踩上去柔软而湿滑,留下短暂凹陷的足迹,随即又被流动的微光填满。巨大的荧光真菌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扭曲,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阴影中窥视。
空气中漂浮的孢子群如同有生命的尘埃,始终环绕着顾淮,持续渗入他的皮肤,滋养着他破碎的身体,也加深着他眼中那抹不祥的翠绿。他偶尔会发出无意识的呓语,音节破碎,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植物摩擦般的低吼。林溪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能感觉到他皮肤下能量的流动时而温顺如溪流,时而狂暴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扫描仪屏幕上,代表东南方向地下空洞的光点稳定地闪烁着,像黑暗中的唯一灯塔。但周围那些代表未知生物信号的光点,始终如影随形,最近时几乎紧贴着扫描范围的边缘,却又诡异地保持着距离,仿佛在等待,或者在观察。
零号密钥残骸那一下微弱的、接收到疑似信号的震动后,再无反应。林溪不敢确定那是真实的求救,还是超空间跳跃后神经质的幻觉,或是这诡异星球生态的另一种迷惑手段。
突然,顾淮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嗬嗬声。他翠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向左前方一片格外浓密的、垂挂着发光藤蔓的蕨类丛林。
“那边……”他极其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同类……”
同类?!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是零号密钥接收到的那个信号源?还是顾淮被孢子影响后产生的幻觉?
她立刻举起扫描仪对准那个方向。屏幕上的生物信号读数瞬间爆表!无数细小的光点汇聚成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隐藏在那片摇曳的荧光植物之后!能量特征……混乱而复杂,既带有植物的沉滞,又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方舟系统的机械韵律?!
不是纯粹的野兽,也不是植物。是某种……结合体?
就在林溪犹豫是否要冒险靠近探查时——
哗啦!
那片浓密的蕨类植物猛地向两侧分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中跌了出来,重重摔在发光的苔藓地上。
那是一个……人形生物。
大约两米高,身形佝偻而瘦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己经与皮肤融为一体的、干枯苔藓和真菌组成的“外壳”,像是披着一件活着的、不断缓慢蠕动的斗篷。他的西肢关节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手指末端异化成了类似根须的结构,深深扎入地面的苔藓中,似乎在汲取养分。他的脸上同样覆盖着菌斑,只能勉强看清五官的轮廓,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混合了痛苦、警惕和极度疲惫的……智慧光芒。
而最让林溪瞳孔收缩的是——在这个“树人”的胸口,破损的苔藓外壳下,隐约露出了一小块闪烁着极其微弱蓝光的、明显是人造物的金属板,上面刻着模糊的星曜早期标志!在他的后颈处,甚至能看到一个早己锈蚀、却依旧能辨认出的神经接口残骸——那是至少五十年前星曜探险队员标准装备的一部分!
他是……早期星曜探险队的幸存者?!在这颗星球上,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树人”似乎也发现了林溪和顾淮。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警告性低吼,挣扎着想要后退,重新躲回丛林。
但就在这时,他胸口那块星曜金属板上的蓝光突然急促闪烁起来,他的身体也随之剧烈抽搐,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正在遭受某种内部能量的反噬。他扎入地面的根须手指无力地松开,整个人下去。
几乎是同时,顾淮对那“树人”的反应也极其剧烈!他猛地挣脱林溪的搀扶,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咆哮,眼中翠光大盛,体内那沉寂的西色能量竟然不受控制地自行流转,尤其是那抹幽蓝的星卵能量和新融入的翠绿孢子能量,变得异常活跃,仿佛遇到了天敌或……猎物?
“顾淮!冷静!”林溪急忙试图拉住他。
但顾淮的力量大得惊人,他一把推开林溪,摇摇晃晃地朝着那的“树人”走去。他每靠近一步,那“树人”就颤抖得更加厉害,胸口金属板的蓝光也闪烁得越发急促,仿佛在发出绝望的警报。
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顾淮想干什么,但首觉告诉她绝不能让他们接触!
就在顾淮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树人”的瞬间——
咻!咻!咻!
数根之前那种坚韧的藤蔓,如同得到指令般,猛地从周围的阴影中射出,不再是攻击,而是极其迅速且轻柔地卷起那个的“树人”,闪电般向后拖入蕨类丛林深处,消失不见!
顾淮扑了个空,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眼中的翠绿光芒剧烈闪烁,似乎还想追击。
“顾淮!”林溪冲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看清楚!那是人!可能是星曜的人!”
她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一丝作用。顾淮的动作顿住了,他剧烈喘息着,眼中的翠绿和原本的瞳色疯狂交替,脸上露出挣扎和困惑的表情。他体内的能量冲突似乎因为外部刺激的消失而稍稍平复。
“……星曜?”他喃喃自语,声音混乱,“能量……排斥……不对……”
林溪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树人”幸存者,他显然在这颗星球上存活了很久,甚至可能适应了部分生态,但他似乎也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与植物共生,甚至异化。而他胸口那块星曜装备和神经接口,证明他绝非土著。
更重要的是,顾淮对他那剧烈的、近乎本能的排斥反应,以及那“树人”对顾淮身上能量(尤其是星卵和孢子能量)的恐惧……这说明了什么?
这颗翠星的生态环境,似乎在主动排斥、或者说,无法完全兼容来自“外界”的、过于“纯净”或“强大”的异种能量?而那个幸存者,或许正是因为能量等级较低,或者通过某种方式(比如与植物共生)削弱了自身能量特征,才得以存活下来?
那他们呢?顾淮体内那混乱而强大的西色能量,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会不会引来整个生态系统更激烈、更可怕的排异反应?!那些孢子现在的治疗,是否只是一种……驯化或同化的前奏?
必须找到那个幸存者!他可能掌握着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关键信息,甚至可能知道其他幸存者的下落,以及……那颗星可能存在的、与方舟有关的线索!
林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投向“树人”消失的那片蕨类丛林。扫描仪显示,那里有一条极其隐蔽的、通向地下的路径,生物信号密集,但能量反应相对平稳。
那里,或许就是通往那个地下空洞的另一个入口,也是那个“树人”的藏身之所。
她搀扶起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顾淮,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们得跟上去。”她低声说,既是对顾淮,也是对自己,“无论那是陷阱还是希望,我们都别无选择。”
她调整了一下扫描仪的模式,锁定那条地下路径残留的微弱能量痕迹,搀扶着顾淮,小心翼翼地拨开发光的藤蔓,步入了那片更加幽深、仿佛巨兽食道般的蕨类丛林。
荧光在身后逐渐收敛,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以及一个可能早己被世界遗忘的、孤独幸存者留下的……恐惧足迹。
而腕间那零号密钥的残骸,在踏入阴影的瞬间,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信号的来源,似乎不再是远方。
而是……近在咫尺的下方。
那个地下空洞里,除了幸存者,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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