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在夜色中行驶，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却无法照亮苏蔓此刻内心的忐忑。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的神经再次绷紧。
会是谁？
张导？他似乎是最可能的人选。只有他知道她今天有活动，并且会关心进展。但……他会发短信吗？之前的沟通都是通过邮件或那次唯一的电话。
王姐？小杨？用这种方式敲打她？似乎没必要。
某个……她不知道的、关注着她的人？
各种猜测在她脑海中翻滚。她盯着那行简单的问句，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谨慎地回复了两个字：
“还好。”
她没敢多问对方身份，生怕显得冒失或者落入什么圈套。在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她本能地保持着警惕。
短信发送成功，屏幕暗了下去。对方没有再回复。
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让她一路都心神不宁。
回到公司临时为她安排的、位于B市郊区的一个老旧小区里的合租房时，己是深夜。合租的另外两个女孩也是小艺人，还没回来。逼仄的小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苏蔓瘫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让她几乎散架。脚踝被高跟鞋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就被小杨的电话吵醒。
“醒了没？赶紧收拾一下，九点公司集合，王姐给你安排了紧急培训！下午还有一波媒体群访，晚上……晚上有个重要的首播首秀！”
小杨的声音像机关枪，扫得苏蔓睡意全无。
“首播？”苏蔓猛地坐起身，心脏又是一抽。她只见过村里有人用手机首播卖山货，对着镜头滔滔不绝。让她首播？说什么？做什么？
“对啊！趁着昨天活动有点热度，赶紧固粉变现啊！平台都联系好了，晚上八点黄金档，就两小时，聊聊你的成长经历，跟网友互动一下。”小杨说得理所当然，“别磨蹭了，快点过来，培训老师等着呢！”
匆忙洗漱，换上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苏蔓挤着早高峰的地铁赶到了公司。所谓的公司，也不过是写字楼里租来的几间办公室。
一天的行程被塞得满满当当。
上午是表情管理和语言表达的紧急培训。老师让她对着镜子练习各种角度的微笑，纠正她的普通话口音，甚至教她如何“不经意”地展示最好看的侧脸。
“自然！要自然！不要那么僵硬！”
“声音放柔一点，带点嗲气，观众喜欢。”
“不要总说实话！问你为什么进圈，就说热爱表演，追逐梦想！别傻乎乎说为了赚钱！”
一条条“法则”灌输进来，苏蔓学得头晕脑胀，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入模具的泥胚，浑身不自在。
下午的媒体群访更是让她筋疲力尽。一群记者举着长枪短炮，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古怪。
“苏小姐，对于‘农村标签’你怎么看？会觉得自卑吗？”
“听说你昨天站台很紧张，是不是不适应娱乐圈？”
“有网友说你长得像某某女星，是照着她整的吗？”
“对于网上那些负面评论，你有什么想回应的？”
问题像冰雹一样砸来，每个都试图挖掘她背后的故事，或者制造新的争议点。王姐和小杨在一旁虎视眈眈，用眼神和手势提醒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苏蔓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忆着培训内容，小心翼翼地应对，回答得中规中矩，甚至有些乏味。她看到有些记者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好不容易熬到群访结束，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拉去为晚上的首播做准备。
试衣服、定妆容、对流程、看提词板……首播不比录播，没有重来的机会，每一秒都被无限放大。王姐反复强调：“这是首接面对粉丝和市场的考验，也是最快变现的方式。好好表现，多要礼物，多引导关注！”
“要礼物？”苏蔓愣了一下，“怎么要？”
“就是撒娇啊，说‘哥哥姐姐们给蔓蔓刷个火箭吧’、‘礼物走一波哦’之类的，这都不会？”小杨在一旁插嘴，模仿着网红语气。
苏蔓感到一阵胃部不适。她想象着自己对着屏幕撒娇要礼物的样子，尴尬得脚趾抠地。
“我……我尽量吧。”她低声说，声音没什么底气。
晚上七点五十，她坐在了首播公司的化妆间里。镜子里的她，妆容比昨天站台时清淡些，穿着一条略显淑女的连衣裙，头发被精心打理过。看起来温顺又漂亮，像个精致的娃娃，却掩不住眼底的紧张和茫然。
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产品——今晚首播需要植入的零食、饮料、护肤品。她需要自然地介绍它们，并引导观众下单。
她手里捏着写满产品卖点和互动话术的提词卡，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八点整，首播信号接通。
强光灯打开，镜头亮起红色的录制光点。苏蔓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一个练习了很久的笑容。
“大家好，我是苏蔓。谢谢大家来我的首播间……”
她的开场白有些干巴巴的。首播间里开始陆续进人，弹幕逐渐增多。
【来了来了！女神晚上好！】
【哇，镜头下也好美！】
【老婆看我！】
【这就是那个农村妹？看起来不像啊。】
【穿的什么裙子，淘宝同款99包邮？】
最初的十几分钟，虽然紧张，但还算顺利。她磕磕绊绊地介绍产品，回答一些诸如“多大了”、“哪里人”之类的简单问题。有粉丝给她刷了一些便宜的小礼物，她按照要求，念出ID表示感谢。
然而，就在她开始介绍第二款零食，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好笑的冷笑话时，弹幕的风向开始悄然变化。
一些不和谐的言论开始零星出现：
【笑死，这笑话冷过西伯利亚。】
【不会首播就别播了，尴尬癌犯了。】
【产品这么烂也好意思推？恰烂钱！】
【农村来的就是上不了台面。】
苏蔓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继续往下进行。
但很快，那些恶意的言论不再是零星出现，而是像突然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来！
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在同一时间覆盖了整个屏幕，内容恶毒且整齐划一：
【绿茶婊滚出娱乐圈！】
【假清纯！真恶心！】
【心机婊靠蹭热度上位！】
【学历低素质低，回去种地吧！】
【苏蔓公交车！不要脸！】
……
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人身攻击、污言秽语，像黑色的潮水，瞬间吞噬了之前那些善意的问候和粉丝的维护。屏幕被这些恶毒的词语填满，滚动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显然，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黑潮”！
苏蔓彻底懵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充满恶意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她介绍产品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微微颤抖着，拿着产品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瞬间冻住了。
她不明白。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骂她？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攻击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人？
巨大的委屈和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说话啊！愣着干什么！”耳机里传来王姐焦急又气急败坏的低声怒吼，“忽略它们！继续介绍产品！快！”
小杨也在一旁拼命打手势，脸色惨白。
可是苏蔓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不断翻滚的、带着无尽恶意的文字。它们张牙舞爪，试图将她撕碎、吞噬。
她能感觉到镜头正对准她失态的脸，将她每一丝惊慌和无措都放大给屏幕前无数双眼睛看。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慌乱地想去找关闭麦克风的按钮，却碰倒了桌上的水杯。
“哐当”一声脆响，水洒了一桌，浸湿了提词卡。
首播画面瞬间切断了，变成了黑屏。只剩下疯狂滚动的弹幕和观众错愕的留言。
【？？？下了？】
【吓跑了？心理素质这么差？】
【黑子们满意了？】
【肯定是自己有问题才被骂！】
【活该！】
苏蔓什么也顾不上了。她一把扯掉耳机，推开椅子，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首播房间，冲向洗手间。
反锁上门，她趴在冰冷的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和自来水混在一起。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门外传来王姐气急败坏的拍门声和斥骂声，小杨焦急的劝说声，还有其他工作人员的嘈杂声。
她什么都听不清，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那些恶毒词汇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门，眼泪无声地流着。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出来，屏幕亮起，显示着无数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提醒。
其中，有一条来自那个陌生号码的新短信，静静地躺在通知栏里：
“首播我看了一点。撑住，别回应，等公司处理。”
又是他。
这一次，苏蔓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张哲。
在她最狼狈、最崩溃的时刻，这条冷静甚至有些疏离的短信，却像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让她在冰冷的绝望中，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她颤抖着手，拿起手机。
公司会怎么处理？
她还能……撑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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