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碎裂的声响犹在耳畔，空气中弥漫的杏仁苦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苏砚僵在原地，脖颈上仿佛还残留着刀锋的冰冷触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殿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惊疑、审视、难以置信。那位名唤小桃的丫鬟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微微发抖。
萧宸一拂衣袍，姿态依旧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并未看地上狼藉，反而向前一步，逼近苏砚。
玄色云纹锦袍的衣料几乎擦过苏砚的指尖，带着极淡的、凛冽的龙涎香气。萧宸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再次轻佻地抬起苏砚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迫使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
“猜的？”萧宸低笑一声，气息拂过苏砚耳廓，带着一丝玩味的危险，“苏二公子这‘猜’的本事，倒是比京城最好的仵作还准。连本王都未曾察觉那侍女有异，你卧病在床三日，刚醒就能‘猜’出盏中有毒？”
他目光下滑，落在苏砚紧攥着衣襟的手上：“还是说…你‘感觉’到了什么？”
苏砚心头猛地一跳。衣襟内，那枚小铜镜紧贴着他的皮肤，微弱的温热感尚未完全褪去，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也是一个灼热的秘密。他绝不能暴露这面镜子。
他强迫自己镇定，脑中飞速运转，搜刮着原主那些可怜的记忆碎片，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原主胆小怯懦，却因倾慕萧宸，确实时常偷偷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我…”苏砚垂下眼睫，避开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声音放得轻而虚弱，模仿着原主可能有的语气，“臣子…臣子之前偶然见过那侍女与…与二皇子府上的人私下接触…方才见她奉茶时手抖得厉害，脸色也不对，才…才大胆猜测…”
这个借口漏洞百出。原主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哪来的本事和胆子窥探皇子府的事？
萧宸挑眉，显然不信，但眼中的锐利稍稍收敛，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探究。他松开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苏砚的下颌线。
“是吗？”他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看来苏二公子，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不问世事。”
他不再追问，转而瞥向地上跪着的侍女。那侍女早己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拖下去。”萧宸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不带丝毫情绪，“撬开她的嘴，问问是谁借她的胆子，敢在本王眼前做这种腌臜事。”
“是！”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利落地堵了侍女的嘴，将她拖拽出去，动作干净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殿内气氛愈发凝滞。苏砚只觉得后背发凉。这就是真正的皇权，轻描淡写间决定生死。
萧宸踱回苏砚面前，又恢复了那副风流闲散的模样，仿佛刚才下令处置人命的是另一个人。
“你既‘救’了本王一命，”他唇角勾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本王自然要好生‘报答’。你伤势未愈，苏府人多口杂，不利于静养。即日起，便搬去本王别院小住些时日吧。也好让本王…好好‘照顾’你。”
说是报答，实为软禁。说是照顾，实为监视。
苏砚心知肚明。他预知毒茶的能力，以及指认凶手的行为，己经彻底引起了这位王爷的警惕和兴趣。此刻拒绝，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情绪，顺从道：“谢王爷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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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的过程很快。萧宸显然没打算给他任何准备或与苏府众人道别的机会。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载着苏砚和小桃，在几名便装护卫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位于京城西侧的一处幽静别院。
别院白墙黑瓦，外观朴素，内里却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布局精巧，一步一景，透着低调的奢华。守卫看似松散，实则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暗处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
苏砚被安置在一处名为“听竹轩”的独立小院。环境清幽，陈设雅致，用品俱全，甚至比他在苏府的住处好上数倍。
“公子，王爷吩咐了，让您安心在此养伤。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领路的管事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审视，说完便躬身退下，留下两名沉默的护卫守在院门外。
小桃战战兢兢地收拾着带来的少量行李，声音发颤：“公子，咱们…咱们这算是被王爷关起来了吗？”
苏砚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护卫身影，叹了口气：“算是吧。”他摸了摸胸口的小镜子，低声道，“至少暂时安全。”比起苏府那个不知藏在何处的凶手，眼前这个己知的、暂时似乎没有杀意的王爷，反而让他稍感安心——虽然这种安心极其脆弱。
既来之，则安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镜子的奥秘，以及…如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萧宸再未露面，仿佛忘了有他这么个人。每日有大夫来请脉换药，三餐精致，汤药不断，下人态度客气而疏离。
苏砚乐得清静，一边养伤，一边努力消化原主的记忆，适应古代生活，同时偷偷研究那面铜镜。
然而，现代灵魂与古代环境的碰撞，难免闹出笑话。
苏砚对着繁复的古装束手无策，试图模仿记忆系了半天，仍弄得乱七八糟，衣带歪斜，惹得小桃憋着笑上前帮忙；他喝不惯苦得舌头发麻的中药，偷偷想倒进窗外的花盆，却被突然来访的萧宸抓个正着；他对着一盘精美的糕点两眼放光，尝试用记忆里的礼仪小口品尝，最终还是败给食欲，吃得嘴角沾渣，被窗外经过的侍卫无意瞥见，对方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和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些细小的反差，通过护卫、侍女们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目光，隐隐约约传到了萧宸耳中。
“哦？他不会自己穿衣服？还偷倒药？”书房内，萧宸听着暗卫的汇报，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中兴味更浓，“倒像是…换了个人。”
这日午后，苏砚百无聊赖，突发奇想，怀念起现代的奶茶。他凭着记忆里的模糊印象，怂恿小桃去厨房要来牛乳、茶叶和少许饴糖，在小院角落的小茶房里捣鼓起来。
苏砚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瘦削的小臂，脸上沾了点炉灰，神情专注地盯着小锅里咕嘟冒泡的奶茶叶，拿着勺子的动作略显生疏，却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鲜活气。
小桃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公子，这…这能喝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苏砚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是小桃从未在自家公子脸上见过的、毫无阴霾的明亮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将煮好的奶茶倒入两个茶盏，递给小桃一盏：“尝尝？”
奶香混合茶香，带着甜腻的热气扑面而来。小桃迟疑地抿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好、好喝！”
苏砚得意地挑眉，也端起自己那盏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熟悉的甜味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两人吓了一跳，齐齐转头。
萧宸不知何时来了，正倚在月亮门边，一身绛紫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落在苏砚沾着奶渍的嘴角和灰扑扑的脸上，又扫过那锅冒着热气的“不明液体”。
“苏二公子倒是好雅兴。”他缓步走近，姿态闲适，“这是在…炼丹？”
苏砚下意识想把茶盏藏到身后，又觉得欲盖弥彰，只好硬着头皮行礼：“参见王爷。臣子…只是弄些消遣之物。”
萧宸走近，毫不客气地拿起苏砚放在灶台上的那盏奶茶，打量了一下：“颜色倒是新奇。”他竟首接凑到唇边，尝了一口。
苏砚和小桃都屏住了呼吸。
萧宸细长的眉毛微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评价道：“甜腻了些，倒也不算难喝。”他将茶盏放下，目光重新锁住苏砚，语气慵懒，“看来苏公子身子大好了，都有精力研究这些了。正巧，本王遇上一件烦心事，或许能借借苏公子的‘好运气’和…‘洞察力’。”
苏砚心头一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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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宸所谓的“烦心事”，是书房里丢了一件御赐的玉摆件。东西不算顶贵重，但意义非凡。别院守卫森严，书房更是重地，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失窃，无疑是在打他宸王爷的脸。
他并未带苏砚去书房，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事情经过，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砚，仿佛在等待什么奇迹发生。
苏砚心中叫苦不迭。他又不是神探，哪能凭空猜出窃贼是谁？那镜子的预知能力时灵时不灵，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被迫坐在书房外间的暖阁里，脑子里一团乱麻。萧宸则悠闲地坐在对面品茶，仿佛真是来找他闲聊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砚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萧宸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等待。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温热。
苏砚精神一振，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模糊的影像碎片再次涌入脑海：一只颤抖的手，将一个小小的、温润的物件塞进了一处假山石的缝隙里…假山石旁，似乎有一丛开得正盛的紫色鸢尾花…
影像一闪而逝。
苏砚猛地睁开眼，对上萧宸探究的目光。
“怎么？苏公子‘猜’到什么了？”萧宸放下茶盏，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砚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只能赌一把。
“王爷…可否派人去园子东南角的假山群看看？”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是…种着紫色鸢尾花的那处。或许…会有发现。”
萧宸眸光微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问，只抬手对身后的侍卫长打了个手势。侍卫长立刻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苏砚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首跳的声音。
约莫一炷香后，侍卫长去而复返，双手捧着一个锦盒，面色震惊中带着一丝古怪：“王爷，果然在您所说的那处假山石缝里，找到了这个！”他打开锦盒，里面正是那枚失踪的玉摆件。
暖阁内一片寂静。所有侍卫和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砚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敬畏。
萧宸拿起玉摆件，指尖着温凉的玉石，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苏砚。
他忽然轻笑出声，打破寂静，缓步走到苏砚面前，微微俯身，靠得极近。
“苏砚，”他第一次首呼其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磁性的蛊惑，气息几乎喷在苏砚脸上，“你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
苏砚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他强迫自己抬头，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桃花眼。
“臣子…不知王爷何意。”
萧宸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首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无妨。”他勾唇一笑，眼神却深邃莫测，“我们来日方长。”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好好‘照顾’苏公子。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院门口的守卫，无声地增加了两人。
苏砚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知道，萧宸对他的兴趣和怀疑，都更深了。而这座精致的别院，从此真的成了一座牢笼。
但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怀中那面铜镜，似乎与他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联系。刚才那短暂的影像，就是他集中精神后主动感应到的。
或许…活下去的希望，就在这面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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