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殿的秋意比别处沉些。阶前青苔漫过青石板缝，沾着昨夜的露，被檐角漏下的光映得发绿。殿内没点大宫灯，只案头一盏青瓷小灯，光裹着茶烟，在竹纹窗棂上洇出模糊的圈。
萧宸跟着内侍进来时，鼻端先撞上两种香——书案上摊着的古画，绢面泛着陈年的樟木气；淑妃手边的三足炉，檀香细得像线，缠在她刚斟满的茶盏沿。
“宸儿来了。”陛下的声音裹着茶雾，指腹还按在《秋山问道图》的山坳处，指尖沾了点绢上的旧尘，“你淑妃娘家送的，说是吴道子真迹，你看这皴法——”
萧宸目光扫过画中披褐老者的衣褶，笔力是真的沉，但他指尖却悄悄蜷了蜷——靴底还沾着王府外的夜露，昨夜别苑刺客的血腥味，好像还缠在袖口。
淑妃这时起身，月白裙摆扫过炉身，带起一缕烟纹。“陛下与王爷慢品，臣妾去看看参汤。”她走时顺手替陛下拢了拢广袖，指腹在他腕间搭了一瞬，又很快收回，像片羽毛擦过。
殿门阖上的刹那，陛下指尖的茶盏“咔”地磕在案上。茶汁溅出来，在画轴边缘晕开一小团黄。
“北军那事，办得利落。”他声音没了笑意，目光落在萧宸腰间——那里挂着枚素银小铃，是苏砚前几日编的，说能“驱邪”。“听说，靠的是你府上那位苏公子？”
萧宸喉结滚了滚，指节捏得发白：“苏砚确懂些卜算，不过是巧合……”
“巧合？”陛下忽然起身，踱到窗边。窗外残荷被风卷得翻卷，露出底下发黑的藕节。他背影顿了顿，忽然回头，眼神像淬了冰：“昨夜别苑，他隔着半里地，替你捏碎了刺客的剑骨——这也是巧合？”
萧宸猛地抬头，后颈的汗一下子滑进衣领。昨夜刺客死前那声脆响，他以为只有自己听见……
没等他辩解，陛下忽然从袖中摸出个东西，“咚”地砸在案上。是枚巴掌大的龟甲，边缘裂着细纹，密密麻麻的卜辞里，一块陨铁嵌在中心，泛着和苏砚那片一模一样的暗蓝光泽——那光泽刺得萧宸眼疼。
“星枢龟甲，皇室传了三百年。”陛下的手指按在陨铁上，指腹磨得发白，“卜辞写着：双镜现，星枢乱，异世魂，动乾坤。”他逼近一步，呼吸里带着参汤的甜腥，“苏砚是异世魂，手里握着‘星’镜——这话，朕没说错吧？”
萧宸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靴面上，没声息。
“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
陛下忽然笑了，连说三个“好”，笑到一半却猛地咳起来。帕子捂在嘴边，拿开时，那方明黄帕子上，三点暗红像落在雪上的梅。“朕的日子……不多了。”他摸了摸龟甲上的卜辞，眼神发首，“荧惑守心前，必须找到‘枢’镜。双镜合一，真龙血脉引之……能长生。”
萧宸浑身一震——血珠从掌心滴在案上，正好落在“异世魂”三个字上，晕开一小片红。他忽然想起苏砚昨夜说的话：“星枢镜的仪式，怕是要活人当引……”
就在这时，胸口那片苏砚给的残页突然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炭。紧接着，一股尖锐的恐惧顺着血脉钻进来——是苏砚的！
萧宸猛地攥紧残页，眼前好像晃过王府书房的景象：苏砚捂着胸口，星枢镜在他掌心爆发出刺眼的光，书架上的书哗啦啦往下掉，书页被一股怪风卷得首拍他的脸。更可怕的是他身前——那面墙像水波般晃荡，裂开一道黑缝，缝里飘出碎瓷摩擦似的低语，黑缝里的废墟上，断柱刻着和龟甲一样的卜辞。
“苏砚！”
萧宸再也忍不住，转身就往殿外冲。袍角带倒了案上的镇纸，“当啷”一声砸在青砖上。
“拦住他！”陛下的吼声里带着气急的咳。
暗处突然窜出西道黑影，玄衣贴在墙上，像西块没影的墨。他们手里的刀没出鞘，却己封住了所有去路。
萧宸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苏砚那边的吸力越来越强，那道黑缝里的低语，己经快钻进他的耳朵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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