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初歇，京城的青石板路映着天光，泛着湿漉漉的幽光。接连两日放晴，积水顺着朱门绣户的檐角滴落，敲打出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然而在这片慵懒之下，一股暗流却悄无声息地在达官显贵、江湖帮派乃至三教九流的圈层里涌动。
「听说了吗？宸王府出大事了！」茶楼雅间里，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压低声音，手中的茶盏悬在半空。
他对面的青衣文人立即凑近：「可是那位屡立奇功的苏公子？」
「除了他还有谁！」锦袍男子重重放下茶盏，「说是前些时日皇家别苑那场雷击，让他旧疾复发，得了癔症！」
邻桌几位正在品茗的客人都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青衣文人倒吸一口凉气：「太医正不是亲自诊治过了吗？都说大好了啊！」
「好什么！」锦袍男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时清醒时糊涂，糊涂起来六亲不认，胡言乱语，状若疯魔！太医正都摇着头出来的，说是心病难医，药石罔效！」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不过两日功夫，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市井坊间，酒楼茶肆，无人不在议论这位突然「疯癫」的苏公子，以及那位为他痛心疾首的宸王爷。
宸王府侧门前，这几日竟是车马络绎不绝。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手持拂尘，昂首而入：「贫道修行六十载，专治各种离魂之症！」
一个披着袈裟的番僧口诵佛号：「老衲有秘传佛法，可涤荡心魔！」
浑身挂满药囊的苗疆巫医散发着古怪气味：「吾之蛊术，能唤魂归位！」
蒙着眼睛的神婆手舞足蹈：「老身能通阴阳，请鬼神！」
这些奇装异服的「高人」个个信心满满地被请进王府，却又大多在一两个时辰后灰头土脸地出来。问及详情，无不面露惧色，连连摆手：「邪门，甚是邪门！」「非人力可为，非人力可为啊！」
更佐证这消息的，是王府内不时传出的动静。
「废物！一群废物！」萧宸的怒吼声隔着高墙传来，紧接着是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连个人都治不好，也敢自称名医！」
王府下人们噤若寒蝉，一个个低着头快步行走，生怕触了霉头。
偶尔能听到王爷疲惫沙哑的吩咐：「再去寻！张贴告示，遍请天下名士！无论出身，只要能治好苏砚，赏万金，封侯爵！」
万金！侯爵！
这悬赏让整个京城为之震动，更多的「能人异士」涌向宸王府。
听竹轩内，苏砚穿着一身素白中衣，披散着头发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脆弱。他眼神「茫然」地望着窗外，嘴里喃喃自语：
「床前明月光，李白睡得香...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时而语调平稳，时而突然激动，活脱脱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
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近：「苏公子，该用药了。」
苏砚恍若未闻，依旧痴痴望着窗外。
侍女又唤了一声，他突然猛地转头，一把抓住侍女的衣袖，眼中充满惊恐：「黑洞！黑色的洞！它又来了！要吸我！救我！救我啊——！」
侍女吓得脸色发白，药碗差点脱手：「公子别怕，没有黑洞，没有东西要吸您...」
就在这时，萧宸从外间快步走进。他墨色常服微皱，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与痛心。
「砚儿，又发作了吗？」他声音沙哑，快步上前轻轻掰开苏砚紧攥的手指，动作温柔至极，「不怕，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借着衣袖遮掩，萧宸悄悄捏了捏苏砚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背错了一句，‘床前明月光’下一句是‘疑是地上霜’，不是‘李白睡得香’。」
苏砚：「...」（努力维持茫然表情，脚趾在鞋里抠地）。
这一幕被隐藏在暗处的龙睛卫眼线尽收眼底。那伪装成杂役的密探观察良久，终于悄无声息地退去。
御书房内，香炉中龙涎香袅袅。
皇帝听着密报，枯瘦的手指缓缓捻着紫檀佛珠：「果真疯了？」
「回陛下，属下亲眼所见，苏公子行为错乱，言语荒诞，惊恐之状不似作伪。王爷痛心疾首，府内因求医问药之事，确是一片混乱。」
皇帝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萧宸倒是真舍得下本钱演戏。」顿了顿又问，「追查苍璧和玉器下落的人手，他可撤回来了？」
「回陛下，王府大部分精锐似乎都用于为苏公子寻医和护卫王府，先前追查之事，己然放缓。」
皇帝眼中疑虑稍减，但未完全消失：「继续盯着。一刻也不得放松。朕倒要看看，他能把这出戏唱到几时。」
波斯胡寺东南角，胡商货栈地下。
昏暗的密室内，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安息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屠夫恭敬地站在黑袍人影前：「...先生，宸王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似乎确有其事。那小子好像真的废了。」
鬼先生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萧宸这小狐狸，演戏倒是有一套。可惜，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老夫。」
他干枯如鸡爪的手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环形古玉——正是失窃的苍璧！古玉散发着微弱荧光，内里有氤氲光晕流动。
「星枢之力的反噬，岂是区区雷击惊吓可比？那异世之魂未被彻底吞噬己是奇迹，心神受损？倒也有可能...但绝不会如此巧合。」鬼先生声音阴冷，「这分明是抛出的诱饵，想引我们上钩。」
屠夫一惊：「那...我们按兵不动？」
「不。」鬼先生眼中幽光闪烁，「他将饵抛得如此香甜，我们若不吃，岂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将计就计，我们便...将计就再就计。他不是想让我们去‘治’吗？好得很，老夫便亲自去一趟，好好‘治一治’他那心尖上的人！」
「先生亲自去？太危险了！」
「危险？」鬼先生嗤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何况...老夫对那能引得星枢两镜相继异动的异世之魂，可是好奇得很啊...」
他干枯的手指猛地收紧，苍璧上的荧光骤然暗淡了一瞬，仿佛被吸取了某种能量。
当夜，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宸王府侧门。
一位身着灰袍、面容枯槁的老者在小厮搀扶下颤巍巍地递上名帖：「山中隐士...略通祝由古术...或可...一试...治公子离魂之症...」
王府管事查验良久，终是将这位看起来比病人更需要医治的老者引入府中。
鱼饵己下，鱼儿似乎上钩。
但在这场精心编排的大戏中，究竟谁是垂钓的渔夫，谁是咬钩的游鱼？
听竹轩内，烛火通明。
一场围绕「治病」与「试探」的暗战，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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