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萤?
听到这个名字,陈潜的心,没来由地,加速跳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又看了看手中那冰冷的话筒,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
“苏记者,您好。”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用一种平静而又略带惊喜的语气,说道,“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我们做记者的,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电话那头,苏晚萤的声音,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干练,但似乎,又比上次,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柔和,“陈副镇长,我应该这么称呼您了吧?恭喜高升啊。”
这声“陈副镇长”,从她口中说出,客气而又标准,瞬间就拉近了两人作为“体制内人”的距离感。
“苏记者您太客气了,我只是组织上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陈潜谦虚地回答,同时心中也在飞速地思考,她这么晚打电话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单纯的恭贺?
“陈副镇长还是这么谦虚。”苏晚萤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我今天打电话来,一是恭喜。二来,是想跟您这位即将奔赴‘前线’的年轻将领,提供一点我个人收集到的、关于红岩镇的‘敌情’,不知道,陈副镇长感不感兴趣?”
“敌情?”陈潜心中一动。
“对。”苏晚萤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自从上次从赤江县回来,我就对你们县的改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当我知道,您这位改革的‘总设计师’,即将被派往全县最复杂的红岩镇时,我就预感到,那里,一定会上演一出更精彩的大戏。”
“所以,我利用我们报社的关系网,托省公安厅和信访局的朋友,专门调阅了一下关于红岩镇近五年来的所有案卷和信访记录。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陈潜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他知道,苏晚萤能接触到的信息层面,远比他在县档案馆里看到的,要高得多,也核心得多。
“苏记者,洗耳恭听。”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苏晚萤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陈述一份绝密的情报。
“第一,关于宗族械斗。官方的定性,一首是‘民风彪悍,历史遗留’。但我发现,最近五年来,所有大规模的械斗,都与一个叫‘王家矿业’的私营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次械斗爆发前,这家公司,都会在当地,有新的矿产勘探或土地收购动作。”
“第二,关于干部内斗。红岩镇的现任党委书记,叫王长林,是王氏宗族在镇上的头面人物。而镇长,叫李爱国,是李氏宗族的代表。这两人,在明面上,斗得你死我活。但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两人,在处理所有与‘王家矿业’相关的议题时,态度,却总是惊人地一致——那就是,全力支持,一路绿灯。”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苏晚萤的声音,变得愈发凝重,“这个‘王家矿业’的法人代表,叫王长富。而我查到,他,是镇党委书记王长林的亲弟弟!”
轰!
这一个个看似不相关的线索,在苏晚萤的串联下,如同一道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红岩镇上空的重重迷雾,让陈潜的脑海中,豁然开朗!
他之前,只看到了宗族、内斗、贫穷这些表象。
现在他才明白,在这些表象之下,隐藏着的,是一个以镇党委书记为“保护伞”,以其亲属为“白手套”,以牺牲全镇百姓利益和未来为代价,疯狂攫取地方资源的、官商勾结的腐败集团!
这,才是红岩镇积贫积弱、混乱不堪的真正根源!
“苏记者……”陈潜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干涩,“您……您给我的这份情报,价值,无可估量。”
“我只是一个记者,只负责提供事实。”苏晚萤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道,“至于如何运用这些事实,去打赢这场仗,那就是你这位‘陈副镇长’的事了。”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关切:“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这次要面对的,可能不是简单的贫穷和混乱,而是一个根深蒂固、甚至可能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利益集团。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个人下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句“注意安全”,让陈潜的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我明白。谢谢你,苏记者。”他诚恳地说道。
“不用客气。”苏晚萤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干练,“我等着看你的下一篇‘报道’。我相信,一定会比水泥厂的,更精彩。”
“一定。”
挂断电话,陈潜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如同泼墨般的夜色,久久不能平静。
苏晚萤送来的这份“情报”,堪称是一份最及时、也最致命的“见面礼”。
它让他在踏入战场之前,就己经看清了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王长林,王长富,王家矿业……
陈潜将这几个名字,在心中,反复地咀嚼着,眼神,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定。
他知道,自己即将奔赴的,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真正的战争。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一众县委办年轻干部羡慕的目光中,缓缓驶出了县委大院。
车上,坐着三个人。
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周文海,亲自带队。
陈潜,坐在后排,神情平静,目光坚毅。
还有一个,是组织部干部科的一位年轻干事,负责开车和记录。
从县城到红岩镇,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全是崎岖颠簸的山路。
一路上,周文海都在用一种长辈的口吻,向陈潜介绍着红岩镇的基本情况,以及镇领导班子各个成员的性格特点。
他的介绍,客观,但点到即止,很多话,都只说了一半。
比如,在提到镇党委书记王长林时,他说:“长林同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干部,工作有魄力,在当地,很有威望。”
至于这个“威望”是怎么来的,他就没再多说。
在提到镇长李爱国时,他说:“爱国同志,是部队转业回来的,原则性很强,但有时候,工作方法,可能……略显僵硬。”
陈潜静静地听着,将这些信息,与苏晚萤给他的情报,一一进行印证,心中,对那个即将面对的战场,己经有了一幅越来越清晰的画像。
当车子,终于颠簸着,驶入红岩镇的地界时,陈潜透过车窗,看到了他未来几年,将要为之奋斗的地方。
贫穷,破败。
这是红岩镇,给他的第一印象。
路边,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墙壁上,还残留着早己褪色的标语。街上,游荡着一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三五成群,蹲在墙角,抽着烟,用一种麻木而又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们这辆挂着县委牌照的“官车”。
整个镇子,都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的、毫无希望的氛围之中。
镇政府,是一栋只有两层高的、墙皮己经大面积脱落的苏式小楼。
当他们的车,停在镇政府大院门口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按照惯例,县里有新领导上任,镇里的全体领导班子成员,都应该提前等在门口,列队欢迎。
然而,此刻的大院门口,却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只有大院的传达室里,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大爷,探出头来,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你们……找谁?”
周文海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车上的那位年轻干事,更是气得满脸通红:“这……这也太不像话了!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公然给县委,给组织部,甩脸子啊!”
这,就是红岩镇的干部们,送给他们这位新来的、年轻的副镇长的第一份“见面礼”。
一个充满了蔑视、挑衅和下马威的“见面礼”。
然而,陈潜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扇冷清的大门,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周文海,轻声说道:
“周部长,看来,我们来对了。”
“这个地方,要是真的一团和气,那反而,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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