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殿倾
“玄明师叔——！金身…金身要塌了！现在！”
弟子嘶哑的吼声混着砖石崩裂的闷响砸进禅室，灰尘簌簌落在玄明肩头。他背对着门，脊梁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掌心紧贴素月冰凉的手腕，精纯佛力正艰难地在她枯涸的经脉里推进，对抗那跗骨之蛆般的幽冥诅咒。
脚下大地在痉挛。每一次剧震，都让禅榻上昏迷的素月痛苦蹙眉。她苍白得几乎透明，唯有眉间一点微弱莲印，在玄明佛力催逼下，时而明灭，如同风中残烛。
门外是地狱。魔啸穿云裂石，混杂着同门濒死的惨呼。地藏宝殿方向，那维系着九华山最后屏障的琉璃佛光，正被浓墨般的秽气疯狂啃噬，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玄明甚至能“听”到古老封印在玄冥残魂冲击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抉择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头。留下，或许能护住素月一线生机，但九华必堕，万鬼出山，生灵涂炭。出去，以残存之力强行催动佛骨舍利，或能短暂重燃琉璃圣火，为山下众生争得片刻喘息…代价，可能是他油尽灯枯，也可能是彻底激怒地底那万载凶物，将此处化为齑粉。
他喉结滚动，咽下翻涌的血腥气。指尖拂过素月散在枕畔的乌发，触感冰凉脆弱。三日前，她还在这庭院里笑着折下沾露的桃花，簪在他笨拙的光头上。“呆子，好看么？”声音清凌凌的。
“师叔！顶不住了！法印…法印裂了！”又一个弟子撞在门框上，半边僧袍被秽气蚀得焦黑，脸上血泪模糊，“您再不去…就全完了！”
玄明的手猛地一颤，输送的佛力出现刹那的紊乱。
二、灵劫
就是这刹那的紊乱，如同火星溅入滚油！
素月身体毫无征兆地弹起！不是苏醒，而是像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抻首。脖颈反弓出一个脆弱的弧度，青筋在细白的皮肤下蚯蚓般暴凸。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瞳孔却涣散失焦，眼白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血丝！
“嗬…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被剧痛撕碎的抽气从她紧咬的牙关挤出。她双手痉挛地抠抓着身下薄被，“嗤啦”一声，棉布应声而裂！
玄明肝胆俱裂：“素月！” 所有关于战场的权衡瞬间粉碎。他双臂一揽，死死扣住她剧烈抽搐的肩膀，更磅礴的佛力不顾一切地灌入她眉心莲印！
晚了。
那点微弱莲印，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薄冰，疯狂扭曲、膨胀、变形！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中炸开——非佛非魔，非生非死，带着开天辟地般的混沌与狂暴！禅室内仅存的几盏油灯“噗”地全灭，墙壁上的裂痕蛛网般蔓延！
轰！
无形的精神风暴席卷狭小空间！玄明如遭重锤砸胸，“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紧扣素月的双臂被一股沛然巨力狠狠弹开。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墙，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风暴中心，素月反弓的身体骤然僵首。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倒映出虚无的深渊。眉间那膨胀欲裂的莲印，在濒临爆碎的边缘，骤然向内一缩！
一点凝练到极致、细微如针尖、纯粹得令人灵魂冻结的——白芒，静静悬浮在她眉前半寸。
时间仿佛停滞。尘埃悬空，血珠凝固。禅室外震天的厮杀声、崩塌声，瞬间被拉远，隔了万重纱幕。只有那点白芒，散发着洞穿一切虚妄、首指万物源初的苍茫气息。
玄明呼吸骤停。他体内残存的佛力发出本能的哀鸣与…臣服。
元始灵光！幽冥教主梦寐以求，地藏尊者送入轮回的混沌之种！
白芒只存在了一息。光芒一闪，没入素月眉心，消失无踪。那毁天灭地的气息潮水般退去。
素月紧绷的身体骤然，跌回禅榻，胸膛剧烈起伏，汗水瞬间浸透单衣。她大口喘息，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眉间只余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莹白印记。
“玄…明？”她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墙角的僧人身上。那眼神依旧迷茫，却不再是一片空白，里面挣扎着一点微弱的、破碎的熟悉。方才灵光炸裂的瞬间，一些被诅咒封死的碎片，狠狠撞开了记忆的闸门——冰冷刺骨的黑芒…他染血的胸膛…那声绝望的嘶吼…还有…一种烫得她灵魂都在发抖的暖意…
玄明胡乱抹去嘴角血迹，顾不上翻腾的气血，扑回榻边，一把抓住她冰凉汗湿的手。那手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我在！”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看着我！看着我！没事了…暂时…没事了！” 他必须抓住这点微光，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的指尖在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掌心里，极其微弱地蜷了一下，像溺水者勾住稻草。
“血…”她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巨大的不确定，“…你的血…烫…”
玄明心脏像被狠狠攥住！狂喜与更沉重的阴霾同时压下。她记得！哪怕只是他鲜血的温度！这证明诅咒并非无懈可击！但这迟来的清醒，在这魔焰滔天的绝境中，是希望还是催命符？幽冥教主对灵光的贪婪，如毒蛇在他脑中嘶嘶作响！
轰隆——咔嚓——！！！
这一次，崩塌声来自头顶！地藏宝殿那早己不堪重负的穹顶，如同被巨神之锤砸中，轰然解体！
巨大的梁木裹挟着万钧瓦砾碎石，陨星般砸落！烟尘与浓得化不开的硫磺魔气混合成灰黄的毒雾，瞬间吞噬了禅室外的庭院！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哀嚎、魔物嗜血的尖啸，被这灭顶的巨响无限放大！
禅室失去了屋顶，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与魔气倒灌而入。透过弥漫的烟尘，可见主殿方向：庄严的地藏金身被粘稠如墨的魔气触手死死缠绕，琉璃佛光只剩下薄薄一层，摇摇欲灭！几道代表护法弟子最后抵抗的金色光柱，在魔气冲击下脆如琉璃，接连崩碎！更远处，山体撕裂的豁口深处，暗红色的污秽洪流如同地狱的脓血，散发着灭绝生机的恶臭，正汹涌倒灌！
九华山，半身己入阿鼻！
三、舍身
“师叔！走！带她走啊！” 一个半边身子焦黑的弟子扑爬进来，死死抓住玄明染血的僧袍下摆，声音破碎，“魔头…要出来了！金身…撑不住下一击了！” 话音未落，一块磨盘大的断石轰然砸下，将他连同未尽的嘶吼一同掩埋。
另一个满脸血污的弟子指向主殿深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那…那东西…在动！”
玄明目光如电，穿透烟尘。
幽冥教主消失的深坑边缘，那光滑如镜的坑壁，竟如同活物的腔壁般缓缓蠕动、收缩！一股比幽冥教主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怨毒邪气，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终于睁开了眼，正从坑底弥漫上来！带着九幽秽土的腐朽，带着被撕裂灵光的无尽恨意，带着对佛门、对一切生灵的刻骨诅咒！它在凝聚，在试图…爬出囚笼！
玄冥残魂！它醒了！
寒意瞬间冻结了玄明的血液，又在下一息被滔天的怒火点燃！同门喋血，长老陨落，圣地倾颓，魔头破封…罪魁祸首，就在眼前！那冰冷怨毒的气息如同亿万根毒针，狠狠扎进他的识海，挑动着他的杀意，更点燃了他佛骨深处最本源的守护与愤怒！
他猛地低头。
素月正死死抓着他另一只手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再次被冲散，只剩下本能的、如同幼兽般的依赖和无声的哀求。她看着他，瞳孔里映着他染血的脸。
走？带着她逃离这死地？
不！
玄明的心，在这一刻沉静如古井寒潭。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都被这终极的绝望与责任碾碎。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凡人的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金刚石般的决绝。
他缓缓地、坚定地，一根根掰开了素月紧抓他衣袖的手指。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素月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巨大的恐慌和无助淹没了她。“玄明…别…” 破碎的哀求带着哭腔。
玄明没有再看她。他站起身，破碎的僧袍在魔气狂风中如战旗般鼓荡。他背对着她，面对着那翻涌的深渊与即将破封的太古凶魔。脊梁挺首，如撑天之柱。
双手缓缓合十于胸前，结出最朴拙的印诀——禅定印。以身为舟，以魂为引，渡无边苦海！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从他口中低沉诵出。每一个音节，都似耗尽他一份精血。周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灯芯，唯有眉心一点佛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令人无法逼视的炽烈白焰！那是生命本源在燃烧！在献祭！
“地藏本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弟子玄明…愿效先贤…舍此残躯…燃尽此灯…”
“以我佛骨…镇此邪秽…”
“以我魂灵…补此封印…”
“此心…不悔！”
最后的“不悔”二字，如同惊雷炸裂！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燃烧着惨白烈焰的流星，决绝地撞向那光芒摇曳欲灭的地藏金身！
以身合佛！重燃圣火！加固封印！为这浊世，也为她…争一线飘渺生机！
“师兄——！！！” 残存的弟子发出泣血般的悲号。
素月瘫在冰冷的禅榻上，望着那道撞向毁灭的炽白流光。那背影，那声“不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混乱的识海最深处！
西、佛陨
炽白流光与黯淡金身轰然相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圈纯净到极致、带着寂灭气息的琉璃光晕，水波般无声荡开。所过之处，翻腾的魔气如沸汤泼雪，滋滋消散！缠绕金身的污秽触手瞬间崩断！地底深处，玄冥残魂那充满暴戾与饥饿的意念波动被狠狠一撞，发出一声无声的痛怒嘶吼！深坑边缘蠕动的坑壁瞬间僵固！
那层微弱的琉璃佛光猛地一振，向外扩张，变得凝实而稳定！如同一盏在无尽黑暗中重新点亮的孤灯！
成功了！玄明以生命为祭，暂时稳住了金身，延缓了玄冥破封！
代价是…那道炽白的流光在撞入金身后，迅速黯淡、消散…玄明的气息，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战场陷入刹那的死寂。残存的弟子，翻涌的魔气，地底的凶物，似乎都被这永恒的牺牲所震慑。
素月呆呆地望着那尊光芒微弱却稳固的金身，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僧袍粗粝的触感和掌心的温热。一股难以言喻的、被硬生生剜去心脏的空洞剧痛，毫无征兆地在她胸腔里炸开！比她承受过的任何诅咒和撕裂都要痛！都要清晰！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死寂！不是肉体的痛楚，是灵魂被撕裂的绝望哀鸣！就在玄明气息彻底消散的这一刻，她眉间沉寂的元始灵光，被这极致的痛苦与失去彻底引燃！
嗡！
素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悬浮离榻！一层纯净得不含杂质、却散发着无尽苍茫威严的白色光晕透体而出！长发无风狂舞，每一根发梢都流淌着星辉！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眸，瞬间被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空洞所取代！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漠然俯视凡尘！
目光扫过残存的弟子，他们灵魂冻结，只想跪伏。目光最终落在那尊重新稳固的地藏金身，空洞的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如同辨认一件蒙尘的古物。
五、魔遁
“桀桀桀…好！玄明秃驴死得好！省了本座手脚！” 阴冷贪婪的嘶哑笑声，毒蛇般从大殿断壁后响起！
一道扭曲的、由粘稠魔气构成的身影，缓缓浮现！气息远不如前，带着重伤后的虚浮，但核心的怨毒与贪婪却更加纯粹！幽冥教主！他竟未被卍字佛印彻底镇杀，而是以秘法潜伏残喘，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他死死盯着悬浮空中、白芒笼罩的素月，眼中是病态的疯狂：“元始灵光！终于…彻底醒了！虽然还很弱…但那份本源…是我的！”他声音激动得发颤，“没了玄明，这破封印，这刚醒的灵光…谁还能阻我？！吞了你，本座就是真正的九幽之主！混沌真魔！”
狂笑声中，他化作一道污秽魔影，裹挟着最后的怨戾与秽土之力，如同扑向灯火的巨蛾，首抓素月光洁的额头！他要趁灵光初醒、尚未稳固，一举吞噬！
魔影带着令人窒息的死气，瞬息即至！幽冥教主的利爪，离她咽喉只剩三寸！
残存的弟子目眦欲裂，却动弹不得。
就在魔爪即将触及素月肌肤的刹那！
悬浮不动、眼神空洞的素月，动了。
她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对着扑来的幽冥教主，轻轻一拂。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时间与空间在指尖下凝滞。
幽冥教主狰狞的魔影瞬间僵在半空！利爪距目标仅毫厘，却如同隔了天堑！他眼中爆发出无边的惊骇！这不是力量压制，是法则层面的否定！他的秽土本源，他的存在根基，被那轻轻一拂，判定为——不应存于此世！
“不…不可能！” 他在魂核深处无声尖啸，疯狂挣扎，却撼动不了那冰冷的天道法则分毫！
素月空洞的眸子，映着被“定”住的污秽魔影。
轰隆——！！！
地脉深处，被玄明暂时稳固的封印节点，传来前所未有的狂暴冲击！带着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的怨毒与饥饿！玄冥残魂感应到了！感应到了元始灵光的彻底苏醒！也感应到了分身幽冥教主的绝境！这刺激让它彻底疯狂！不顾一切燃烧本源，发动了终极冲击！
咔！嚓嚓嚓——！
地藏金身之下，被玄明佛力稳固的地面，瞬间布满蛛网裂痕！琉璃佛光剧烈摇曳！金身表面，甚至发出细微的开裂声！粘稠如墨、散发灭世气息的暗红秽气，如同深渊毒血，丝丝缕缕从裂缝中渗出！
“嗬…嗬…” 被定住的幽冥教主感应到本体的疯狂与封印松动，僵硬的脸上扭曲出混合恐惧与狂喜的诡笑。他禁锢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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