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星城被一场连绵细雨裹着,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把老城区的红砖房浸得发暗,连墙缝里的青苔都透着股湿冷的潮气。江绾笙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红星棉纺厂”家属院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伞柄,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这里是父亲江志国耗了二十年青春的地方,也是她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角落,如今却只剩斑驳的铁门、褪色的“安全生产”红漆标语,还有几栋墙皮剥落的旧楼,在雨雾里像垂暮的老人,透着股说不出的萧瑟。
她按照父亲前晚电话里给的地址,踩着积水的石板路走到3栋楼下。楼道里没装声控灯,昏沉的天光从每层的小窗户里挤进来,映着墙上剥落的墙皮和堆在角落的旧家具,每走一步,木质楼梯板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被岁月压得喘不过气的叹息。走到401室门口,她抬手敲了敲斑驳的木门,指节碰到门板上凸起的木纹,还能摸到当年父亲帮张叔修门时钉的钉子痕迹。
门里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带着点拖沓的沉重,随后“咔嗒”一声,门闩被拉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出来。张叔眯着眼睛打量她,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浑浊的眼睛里先是疑惑,随即亮了起来:“你是……绾笙?哎哟,真是你!快进来快进来,外面雨大,别淋着了。”
张叔名叫张建军,是父亲当年在棉纺厂的副手,也是少数几个敢在父亲蒙冤后还上门探望的老同事。他比父亲小五岁,可看起来却苍老得多——头发全白了,背驼得厉害,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袖口还沾着点黄澄澄的面粉,连系在领口的纽扣都松了一颗,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
“张叔,好久没来看您了。”江绾笙跟着他走进屋,把伞靠在门口的旧鞋架旁,伞尖滴下的水珠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屋里比她想象的还要小,两室一厅的格局,家具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客厅的沙发布面磨得发亮,扶手上还缝着一块补丁;茶几是深色的木质,边缘被磕得坑坑洼洼,上面摆着一盘没包完的白菜猪肉馅,旁边放着一个搪瓷杯,杯身上印的“劳动模范”西个字己经模糊,杯口还缺了一小块瓷。
张叔手脚麻利地给她倒了杯热水,搪瓷杯底在茶几上留下一圈白印,他连忙用旁边的旧抹布擦了擦,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局促:“家里乱,你别嫌弃。你爸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可能要过来,我还以为你得等过年才有空,特意昨天就和好馅,想着今天包饺子……”
江绾笙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慢慢驱散了身上的湿冷。她看着张叔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眼眶突然有点发热——当年父亲出事后,厂里的人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跟着落井下石,只有张叔偷偷给他们送过米和面,还在深夜帮父亲搬过家。
“张叔,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我爸当年的事。”她放下水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尤其是……和王怀安有关的事。”
“王怀安”三个字刚出口,张叔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他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反复,烟纸被捏得发皱:“那个混蛋……当年要不是他,你爸怎么会落到那样的地步?”他的声音带着点咬牙的恨,“明明是他自己挪用了厂里的技改资金,拿去给亲戚做生意,却把账本改了,让你爸背黑锅。你爸发现后要去举报,他倒好,先一步找了上面的人,把‘挪用公款’的帽子扣在你爸头上,还逼得你爸提前退休,连退休金都少了一大半。”
江绾笙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王怀安,这个名字她记了十几年——当年父亲被带走调查时,她躲在门后,清清楚楚听到这个男人用得意的语气说“江志国咎由自取”;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了市发改委副主任,还在插手经开区的旧改项目,甚至可能和方氏集团有勾结。
“张叔,我查到王怀安现在还在干预国企项目,尤其是经开区的旧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您还记得当年他和方氏集团有没有往来?比如……方政南?”
张叔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讶:“方政南?那个现在搞大了的方氏集团老板?”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像是在翻找深埋的记忆,“记得!怎么不记得!大概十几年前,棉纺厂要改制,方政南来谈过收购老厂房的事,那时候王怀安是分管改制的副厂长,两人走得特别近。”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人听见:“有一次我去王怀安办公室送文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在吵架,好像是方政南嫌收购价太高,王怀安说‘这事我说了算,你只要把该给的好处到位,厂房肯定给你’。我没敢进去,作者“琳少爷”推荐阅读《繁城声浪》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看见王怀安拿着一份合同送方政南出来,两人还笑着拍了拍肩膀,那模样,一看就不是正常的合作关系。”
江绾笙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呼吸都漏了半拍。十几年前的收购案、王怀安的暗箱操作、方政南的好处费……这些碎片拼在一起,似乎能解释为什么方氏集团能顺利拿下经开区旧改项目,也能和父亲当年的冤屈扯上关系。
“那您知道他们谈的具体是什么项目吗?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比如合同副本、转账记录之类的?”她往前凑了凑,眼神里满是急切。
张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证据哪那么好留?王怀安那个人精得很,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肯定不会留下书面记录。不过……”他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你爸当年好像怀疑过他们勾结,偷偷收集了一些东西,比如王怀安和方政南私下见面的照片,还有厂里资金流向的异常记录。只是没等他交上去,就被王怀安扣了罪名,那些东西也不知道被他藏哪儿了。”
“藏起来了?”江绾笙的心跳更快了,“您知道可能藏在什么地方吗?”
“应该在老房子里。”张叔肯定地说,“就是你家以前在厂子里分的那套一楼的房子,5栋3单元101室。你爸退休后搬了家,但总说老房子里有念想,逢年过节都会回去打扫。我记得有一次他跟我喝酒,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王怀安的罪证找出来’,还拍了拍书柜,说东西都在那儿。”
江绾笙连忙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地记下地址,连手都有点发颤。老房子,她只在小时候去过几次,后来父亲搬了家,就再也没回去过。她从来没想过,那里竟然藏着能为父亲翻案的关键证据。
“对了,还有个事。”张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你爸当年说过,王怀安有个毛病,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密码是他的生日——19680512。现在他升了官,办公室换了地方,但说不定还保留着这个习惯,你要是有机会,或许能从他办公室找到点线索。”
江绾笙把密码也记在手机里,心里的线索像被点亮的灯,一点点清晰起来。王怀安的保险柜、老房子的书柜、方氏集团的旧收购案……这些都是她接下来要追查的方向。
“张叔,太谢谢您了,这些信息对我太重要了。”她站起身,向张叔深深鞠了一躬,“要是以后还有需要麻烦您的地方,我可能还会来打扰。”
“跟我客气什么!”张叔也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手上的老茧蹭过她的衣服,带着点粗糙的暖意,“你爸是个好人,当年要不是他护着我们这些老工人,棉纺厂早就黄了。你能帮他洗清冤屈,我们这些老同事都支持你。不过绾笙,你可得注意安全,王怀安那个人心狠手辣,当年为了上位,连自己的老领导都能坑,你千万别让他抓到把柄。”
江绾笙点点头,眼眶又热了。她拿起伞,和张叔道别后,慢慢走出楼道。雨还在下,却比刚才小了些,细密的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轻声安慰。她站在楼下,看着手机里的地址和密码,心里的坚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不管王怀安和方政南的关系有多深,不管接下来会遇到多少阻碍,她都要找到证据,为父亲讨回公道。
刚走到家属院门口,她的目光突然被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吸引——那是一辆奥迪A8,车牌号她有点眼熟,好像是方政南特助李建斌的车。车窗半降着,驾驶座上的人果然是李建斌,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冷硬。
江绾笙的脚步顿住了,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在跟踪自己?如果是跟踪,那方政南是不是己经知道她在查王怀安,甚至知道她和张叔的谈话内容?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建斌抬起头,视线和她对上。他没有惊讶,也没有下车,只是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发动车子,缓缓驶离,黑色的车身很快消失在雨雾笼罩的街道尽头。
江绾笙站在原地,手里的伞柄被攥得更紧了。方政南到底想干什么?是担心她查到不该查的东西,派人监视她?还是知道王怀安的威胁,暗中保护她?现在的她,分不清这是善意还是恶意,也不敢轻易信任。
她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方政南”的名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锁屏键。现在的她,不能依赖任何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揭开真相。
江绾笙深吸一口气,撑着伞,朝着5栋的方向走去。雨丝落在她的发梢,带来一点微凉的湿意,可她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火。老房子的书柜、王怀安的保险柜、方氏集团的旧案……这些线索像一颗颗珠子,她要把它们串起来,织成一张网,把隐藏在黑暗里的真相彻底揪出来。
石板路上的积水映着她的身影,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甚至可能有危险,但只要能为父亲洗清冤屈,再难的路,她也会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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