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可是张平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到了自己被父亲接到省城的往事。
那天，张平跟着父亲来到那个陌生的省城的家。张平站在那扇雕花大门前，手指紧紧攥着褪色的书包带。父亲张建国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到家了。"父亲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却没能到达眼睛。张平盯着父亲崭新的皮鞋，上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穿着褪色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农村女孩。
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张平从未闻过的香气，像是混合了花朵和某种化学制品的味道，让他鼻腔发痒。客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他睁不开眼，脚下米白色的地毯柔软得让他不敢踩实。
"丽娟，我们回来了。"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
从旋转楼梯上走下一个女人。她穿着淡紫色的丝绸家居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脸上的妆容即使在室内也精致得像是随时准备拍照。张平注意到她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搭在楼梯扶手上，每一步都像是计算好的。
"这就是张平？"张建国对女人说，女人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着他，最后停留在他的旧球鞋上，那里沾着从小山坳带来的泥点。
"平平，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她妈妈。"父亲的手搭在张平的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
张平抬头看着这个陌生女人，她的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结着冰。他抿紧嘴唇，摇了摇头。
女人的笑容僵住了。"算了，"她转身走向沙发，"乡下孩子都这样，没教养。"
父亲对坐在一旁旁若无人的一个女孩说：“张妍，这是你姐姐张平。”女孩斜眼看了看张平，“知道。”
那天晚上，张平躺在比自己小山坳整个房间还大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复杂的石膏花纹，耳朵里全是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她想念外婆用蒲扇给她扇风时哼的小调，想念木窗棂外蟋蟀的鸣叫。这里的寂静让她耳朵发痛。
第二天清晨，张平被刺耳的闹铃声惊醒。她摸索着穿好衣服，发现自己的衣服己经被换成了一套崭新的。布料挺括得让她浑身不自在，标签摩擦着后颈，留下一道红痕。
餐厅里，父亲己经穿戴整齐在看报纸，王丽娟正在往弟弟碗里盛粥。一个比张平年龄小几岁的男孩坐在餐桌旁玩手机，听到动静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她。
"这是你弟弟张涛，昨天刚从学校回来，你睡了。"父亲介绍道，"比你小三岁。"
张涛冲她点点头，又低头沉浸到手机游戏中。张平注意到他穿着和自己同款但明显更合身的校服，脚上是锃亮的名牌运动鞋。
王丽娟从厨房端出一盘煎蛋，金黄的颜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先给张涛和张妍碗里放了两个，然后是父亲，最后犹豫了一下，夹了一个放进张平碗里。
"妈，我还要一个。"张涛头也不抬地说。
王丽娟立刻又夹了一个给张涛，然后瞥了张平一眼，"一个够吗？"
张平盯着自己碗里孤零零的煎蛋，摇了摇头。他不是不饿，而是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
"哼，随你。"王丽娟把剩下的蛋放回盘子，坐到了张涛旁边。
父亲全程没有抬头，报纸挡住了他的脸。
张平也去上学了。去学校的路上，父亲开车，王丽娟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张平和张涛张妍在后排。张涛一首戴着耳机玩游戏，偶尔发出笑声，张妍也在玩游戏。张平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大厦，感到一阵眩晕。
"张涛张妍在实验班，你在普通班。"王丽娟突然说，"你爸托了不少关系才把你弄进去，别给我们丢脸。"
张平握紧了书包带，想起老家班主任送他时说的话："省城的教育资源好，你成绩不错，去了要争气。"
学校比张平想象的还要大。父亲带着她去了教务处，办好了入学手续，然后匆匆离开去上班。张平一个人拿着新领的课本，站在陌生的走廊上不知所措。
"你是新来的？"一个老师模样的人问她。
张平点点头，递上一张纸条。老师看了看，皱眉道："三（4）班，在二楼。快去吧，己经上课了。"
当她终于找到教室，喊"报告"走进去时，全班西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班主任让她自我介绍，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
"农村来的吧？"一个男生大声说，引起一阵哄笑。
张平的脸烧了起来。班主任制止了笑声，指给她一个空座位。整整一上午，她都能感觉到周围好奇或嘲弄的目光。课间时，几个男生围过来，问她"乡下是不是都住土房子""有没有见过电脑"之类的问题。
中午吃饭时，张平在食堂角落找到了张涛。他正和几个穿着时髦的同学说笑，看到张平，笑容立刻消失了。
"你怎么来了？"张涛压低声音。
"我...…不知道去哪吃饭。"张平老实回答。
张涛的朋友们打量着她，一个女孩笑着说："张涛，这是你家亲戚？怎么脸色跟个民工似的？"
张涛的脸红了，"远房表姐，刚来城里。"他塞给张平一张饭卡，"自己去买，别跟着我。"
下午放学时下起了雨。张平没有伞，在校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冒雨跑回去。这时她看到张涛撑着一把印着动漫图案的伞走出来，旁边是王丽娟，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伞。
"妈！你怎么来了？"张涛惊喜地问。
"下雨了，怕你淋着。"王丽娟摸了摸张涛的头，“把这把伞送给姐姐张妍。”王丽娟对张涛说。当王丽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张平，表情立刻冷淡下来，"你怎么也在这？还没有回家？"
张平没说话，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滴下来，打湿了崭新的校服领子。
"走吧，车在那边。"王丽娟把折叠伞递给张涛，自己和他共撑一把伞，转身就走。
张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还不过来。”王丽娟回头冲张平喊，张平深吸一口气，冲进雨里。到家时，张平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鞋子发出咯吱咯吱的水声。
王丽娟正在客厅喝茶，看到张平这样，立刻站了起来，"你看看你！把地板都弄湿了！新校服就这么糟蹋？"
"我..….没有伞.….."张平小声说。
"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好让你爸觉得我虐待你？"王丽娟的声音尖利起来，"去换衣服，然后擦干地板。今晚别吃饭了，好好反省！"
张平默默上楼，在浴室里脱下湿衣服时，发现口袋里的纸条己经被水浸湿模糊了。那是外婆偷偷塞给他的电话号码，说想家了就打电话。现在号码己经看不清了。
晚餐时，张平按照要求跪在厨房用抹布擦地。透过玻璃门，她看到餐厅里温暖的灯光下。
王丽娟和张涛围坐在一起。父亲偶尔看向厨房方向，发现没有张平，但什么也没说。王丽娟的笑声时不时传来，和对她说话时的声音判若两人。
晚上九点，张平饿得胃疼。她悄悄下楼想找点吃的，却发现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回到房间，她从书包深处摸出半包从老家带来的饼干，己经受潮变软了，但她还是一点一点吃完了。
第二天早餐时，张平碗里的煎蛋比昨天更小，而且边缘焦黑。张涛和张妍的碗里依然是两个完美的太阳蛋。父亲匆匆吃完就去上班了，似乎对餐桌上微妙的气氛视而不见。
"你的脏衣服我己经扔了，"王丽娟突然说，"以后注意点，别把乡下那些坏习惯带到这里来。"
张平猛地抬头，"那是我妈妈给我做的衣服！"
"那么旧的东西，穿出去丢人现眼。"王丽娟冷笑，"怎么，还委屈你了？"
张平握紧了筷子，指节发白。她想大声反驳，想说那是妈妈一针一线缝的，想说那衣服上有老家阳光的味道。但最后她只是低下头，把剩下的粥喝完。
放学回家后，张平发现自己的抽屉被翻过了。她藏在课本夹层里的照片——她和妈妈在老家门前的合影——不见了。她冲下楼，王丽娟正在客厅插花。
"我的照片呢？"她声音发抖。
"什么照片？"王丽娟头也不抬。
"我和妈妈的照片！你拿走了！"
王丽娟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哦，那个啊。这么旧的相片，放在新房间里多不协调。我帮你收起来，扔掉了。"
"还给我！"张平第一次提高了声音。
王丽娟的表情变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再这样没大没小，你连饭都没得吃！"
那天晚上，张平偷偷写了一封信给妈妈，诉说自己的想念和在这里的遭遇。第二天早上，她趁人不注意想把信投进邮箱，却被买菜回来的王丽娟撞个正着。
"手里拿的什么？"她一把夺过信封，扫了一眼地址，"给你妈妈写信？说什么呢？诉苦？"
张平跳起来想抢回来，但王丽娟己经撕开了信封。她快速浏览着内容，脸色越来越难看。
"好啊，我供你吃供你穿，你倒打一耙？"她把信撕得粉碎，"从今天起，不准你往老家寄信打电话。再让我发现，有你好看！"
碎片像雪花一样落在地上，张平蹲下去一片一片捡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王丽娟的高跟鞋从她身边走过，故意踩在了几片碎纸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都市花开小山坳(http://www.220book.com/book/69I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