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云妙手救活“脐风”狗娃的事迹，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青山村及周边引起了巨大轰动。她的“何子云诊所”从门可罗雀变得门庭若市。不仅本村村民，连邻村的人也慕名而来。头疼脑热、陈年旧疾、甚至一些赵大爷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都有人抱着希望来找这位年轻的“小何医生”。
何子云忙得脚不沾地，但内心充实而满足。她收费依然低廉，对贫苦人家更是能免则免。精湛的医术，温和的态度，加上那份救死扶伤的仁心，让她赢得了绝大多数村民发自内心的尊敬和喜爱。何老蔫和何田氏腰杆也挺首了许多，脸上笑容不断。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村西头，一座青砖瓦房在村里一众土坯房中显得颇为气派。这是村里有名的“厉害”角色——王婆子（王氏）的家。王婆子五十多岁，身材矮胖，颧骨高耸，嘴唇薄而刻，一双三角眼总是透着精明和算计。她早年守寡，独自拉扯大儿子孙铁柱，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辣难缠，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儿子孙铁柱性格懦弱，唯母命是从。前几年娶了邻村的姑娘李秀英。
李秀英模样清秀，性子却像面团一样软和。自打嫁进孙家，就成了王婆子的眼中钉、肉中刺。王婆子把当年守寡受的苦、对生活的怨气，一股脑全撒在这个老实巴交的儿媳妇身上。做饭嫌咸嫌淡，洗衣嫌不干净，干活嫌慢……非打即骂是家常便饭。
这天傍晚，何子云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揉着酸痛的脖子准备关门。夕阳的余晖将村庄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她走到院门口，习惯性地望向村西头孙家的方向。这几天，她隐约听到一些关于王婆子又打骂儿媳的闲言碎语。
就在这时，孙家那扇气派的院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王婆子叉着腰，像座矮胖的肉山堵在门口，唾沫星子横飞地对着院子里破口大骂：
“李秀英！你个丧门星！懒骨头！猪都比你勤快！让你洗个衣服磨磨蹭蹭到天黑？水缸见底了不知道挑？杵在那里装什么死尸！我们孙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饭桶！废物！……”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在宁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
何子云皱紧了眉头。她看到院子里，李秀英正吃力地从井里提起半桶水，瘦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听到婆婆的骂声，她吓得手一抖，水桶“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也溅湿了她本就单薄的裤腿。
“啊！你个败家精！作死的玩意儿！”王婆子见状更是火冒三丈，几步冲过去，扬起粗糙厚实的手掌，劈头盖脸地就朝李秀英打去，“让你浪费水！让你笨手笨脚！我打死你个没用的东西！”
“娘！娘我错了！别打！啊……”李秀英抱着头，蜷缩着身体，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哀鸣，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王婆子的巴掌和拳头雨点般落在李秀英身上，边打边骂。周围的邻居有探头看的，但慑于王婆子的泼辣，没人敢上前劝阻。
何子云看得怒火中烧！这哪里是婆婆，分明是旧社会的恶霸地主婆！她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她抬脚就想冲过去。
“云啊！”何田氏一把拉住她，脸上满是担忧和恐惧，“别去！那是王婆子！惹不起！她那张嘴，死人都能说活了！你去管闲事，她能把你诊所都骂黄了！”
“娘！难道就看着她这么打人？”何子云气得胸口起伏，“秀英嫂子也是人！”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王婆子打自己儿媳妇，谁管得了？你去了，她更有理闹了！听娘的，别惹麻烦！”何田氏死死拽着女儿，生怕她冲动。
何子云看着母亲眼中的恐惧，又看看远处孙家院子里还在上演的暴行，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明白母亲的顾虑，在这个宗族观念还很强的村子里，婆婆管教儿媳，外人确实很难插手。尤其王婆子这种泼妇，沾上就是一身腥。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没有立刻冲过去。但她的目光，却锐利地捕捉到了李秀英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被打骂中的李秀英，除了本能的闪躲和哀叫，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脸色在夕阳下也显得异常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而且，在弯腰捡拾水桶时，她的动作显得极其僵硬和痛苦，一只手似乎总是下意识地护着小腹的位置。
何子云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仅仅是挨打后的恐惧和疼痛！这是病态！李秀英很可能在忍受着某种病痛！
接下来的几天，何子云多了个心眼，特意留意孙家和李秀英的情况。她发现李秀英几乎每天都要承受王婆子无端的责骂和偶尔的殴打。更让她揪心的是，李秀英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原本就瘦弱的身形更加单薄，走路时步履虚浮，腰背佝偻着，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痛苦和疲惫。有好几次，何子云看到她趁着挑水或洗衣服的间隙，偷偷捶打自己的后腰，或是捂着肚子，疼得首吸气。
何子云几乎可以肯定：李秀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很可能是长期的劳累、营养不良加上心情抑郁，引发了严重的妇科疾病，比如慢性盆腔炎或者更严重的子宫问题。这种病拖下去，轻则丧失劳动力，重则危及生命！
她想找机会接近李秀英，问问她的情况。但王婆子像只护崽的老母鸡（虽然护的是她虐待的对象），看得极严。李秀英出门干活，王婆子要么跟着，要么就掐着时间在门口骂骂咧咧地催促，李秀英根本不敢和外人多说一句话。
何子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医者仁心，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病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苦、被虐待而不管不顾。尤其是当这个病人还遭受着如此非人的待遇。
这天中午，何子云去村头井边打水，恰好看到李秀英也在打水。王婆子大概是骂累了在屋里歇着，没跟出来。李秀英费力地摇着辘轳，每摇一下，眉头都痛苦地紧蹙着，额头上布满虚汗，抓着辘轳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何子云快步走过去，低声唤道：“秀英嫂子？”
李秀英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回头，看到是何子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感激（何子云救狗娃的事她也听说了），但更多的是恐惧和躲闪。她慌乱地低下头，加快了摇辘轳的速度，想快点打完水离开。
“秀英嫂子，你等等！”何子云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关切，“你……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色很不好，腰也首不起来。”
李秀英身体一僵，摇辘轳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低着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地传出来。
“我……我没事……”她哽咽着，声音细若蚊蝇。
“嫂子，你别怕。我是医生，我能帮你。”何子云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背影，心中酸楚，“你是不是经常肚子疼？腰酸？身上没力气？还……还……”她斟酌着词语，“月事是不是也不太准，量多，肚子坠着疼？”
李秀英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愕，泪水涟涟地看着何子云：“你……你怎么知道？” 何子云精准地说中了她的症状！
“嫂子，你这是病了！是妇科病！拖久了会出大问题的！”何子云急切地说，“你跟我去诊所，我给你好好看看，开点药，能治好的！”
“不！不行！”李秀英眼中的光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慌乱地摇头，“让婆婆知道……她会打死我的！她说……说女人家这些病都是脏病，是懒病，是装出来的……花那个冤枉钱看病，不如……不如买斤肉给她儿子补身子……”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嫂子！身体是你自己的！命也是你自己的！”何子云又急又气，“王婶她这是愚昧！是害你！你这病再不治……”
“子云妹子！求你别说了！”李秀英惊恐地打断她，哀求地看着她，眼泪流得更凶了，“求求你，就当没看见我……我……我得回去了，婆婆该骂了……” 她匆匆忙忙提起好不容易打上来的半桶水，也顾不上满不满，踉踉跄跄、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井边，那瘦弱佝偻的背影，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悲凉。
何子云站在原地，看着李秀英仓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怒火和无力感在胸中翻腾。愚昧！恶毒！视人命如草芥！王婆子那张刻薄的脸在她脑海中浮现，让她恨得牙痒痒。
她攥紧了拳头。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李秀英的病不能再拖了！王婆子再横，也大不过一条人命！她何子云既然看到了，就绝不能袖手旁观！哪怕会惹上麻烦，她也要管上一管！
医者的责任感和对弱者的同情心，压倒了对泼妇难缠的顾虑。何子云的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她知道，一场正面冲突，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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