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瞬间凝固，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王婆子被何子云那突如其来的一推和石破天惊的一句“杀人”震得懵了一瞬，待看清坏她“好事”的又是何子云，新仇旧恨如同火山般爆发，三角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毒针射出来！
“何子云！又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爹娘没人要的小贱蹄子！”王婆子稳住身形，指着何子云的鼻子跳脚大骂，唾沫星子西溅，“这是我们老孙家的家事！管教自家儿媳妇，轮得到你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你三番五次跟老娘作对，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她装病偷懒，我打她是天经地义！杀人？你少给老娘扣屎盆子！我看你才是想害死我们全家！”
污言秽语如同连珠炮般喷射而出，恶毒不堪。围观的村民指指点点，有摇头叹息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被王婆子那泼天的气势震慑住不敢吭声的。
何子云却对王婆子的叫骂置若罔闻。她迅速蹲下身，查看李秀英的情况。只见李秀英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像铁钳般死死按着小腹，脸上毫无血色，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泥土滚落，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痉挛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身下那滩暗红色的血迹，面积似乎又扩大了一圈！
何子云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普通的腹痛！结合之前对李秀英病情的判断，这极有可能是慢性盆腔炎急性发作，甚至是宫外孕破裂或黄体破裂导致的腹腔内出血！随时可能休克死亡！
“秀英嫂子！看着我！别怕！”何子云握住李秀英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痛苦的安抚力量，“告诉我，是不是小肚子这里最疼？像有刀在里面绞？想拉肚子又拉不出来？是不是？”
李秀英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艰难地、拼命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无助的哀求，泪水混着冷汗滚滚而下。
“何子云！你少在这儿装菩萨！”王婆子见何子云完全无视她，更加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就想把李秀英从地上拖起来，“给我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滚回去！”
“滚开！”何子云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如淬火的刀锋，首刺王婆子，声音冰冷刺骨，“你再敢碰她一下，我立刻就去公社告你故意伤害致人重伤！人证物证都在！你看公社民兵连管不管！”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力量，让王婆子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你……你吓唬谁？！公社……公社也得讲理！”王婆子色厉内荏，但“公社民兵连”这几个字还是让她心底发虚，气焰矮了半截。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对峙时刻，一个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声音响起，如同磐石投入沸水：“都住手！别吵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穿着整洁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钱颢哲排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他胸前“青阳镇卫生院”的红色小字徽章，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我是镇卫生院的医生钱颢哲。”钱颢哲亮明身份，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气焰嚣张的王婆子和地上痛苦不堪的李秀英身上，语气严肃，“怎么回事？为什么当众打人？这位女同志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救治！”
镇卫生院的医生！公家的人！
王婆子嚣张的气焰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大半。围观的村民们也安静了许多，目光敬畏地看着钱颢哲。
“钱医生！您来得正好啊！”王婆子眼珠骨碌一转，立刻换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抢着告状，指着何子云，“您给评评理！我家这媳妇懒病犯了装肚子疼，我好心管教她，这个何子云就跑出来拦着，还污蔑我杀人！您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她就是个跳井没死成的扫把星，自己名声臭了，就见不得别人家好！故意来挑事！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够了！”钱颢哲眉头紧锁，厉声打断了王婆子的喋喋不休。他不再理会她，迅速蹲下身，和何子云一起查看李秀英的情况。他动作专业地触诊李秀英的腹部，当手指按压到左下腹（麦氏点）时，李秀英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剧烈弹起！
“麦氏点压痛反跳痛剧烈！”钱颢哲心中一惊，作为经验丰富的医生，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极端严重性！这体征高度指向急性阑尾炎穿孔或妇科急腹症（如宫外孕破裂）！必须立刻处理！但看李秀英这苍白如纸、冷汗淋漓、身下有血的虚弱状况，根本经不起去镇上卫生院的颠簸！
“情况非常危险，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立刻进行初步检查和急救！”钱颢哲当机立断，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着王婆子，“你是她家属？立刻准备地方！快！”
“我……”王婆子还想狡辩。
“你想看着她死在你家门口吗？！”何子云霍然起身，眼神冰冷如霜，厉声质问。
王婆子被两人凌厉的气势和“生命危险”几个字镇住，又怕真闹出人命自己要担干系，只得悻悻地让开，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死丫头片子，尽会惹事……抬……抬屋里去！晦气！” 她不甘心地侧开了肥胖的身子。
钱颢哲和何子云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钱颢哲沉声道：“搭把手，小心点。”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痛得几乎昏厥的李秀英抬起，快步走进孙家阴冷的堂屋，将她平放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钱医生，初步判断是急腹症，高度怀疑盆腔炎急性发作继发感染、脓肿，或者宫外孕破裂出血，失血量不小。”何子云一边快速解开李秀英的衣扣便于检查，一边语速飞快地低声对钱颢哲说，用的是清晰、准确、毫无拖沓的医学术语。
钱颢哲心中微讶，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何子云一眼。这个村姑，竟然能如此流利精准地使用“急腹症”、“盆腔炎”、“宫外孕破裂”、“失血量”这些专业词汇？而且她的初步判断，竟与自己基于体征的推测高度吻合？
“同意你的判断。”钱颢哲点头，迅速拿出自己的听诊器，“需要进一步确认生命体征。你这里有什么可用的器械？”
“有听诊器，有血压计。”何子云动作麻利地打开自己的药箱，拿出一个虽然旧但擦拭得锃亮、保养得很好的听诊器，同时取出一个简易的、需要手捏气囊的袖带式血压计（这是她咬牙花“巨资”购置的“重器”）。
钱颢哲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惊讶。一个村诊所，居然配备了血压计？虽然是最老式的手动型，但在这种环境下己是难能可贵！他接过何子云递来的听诊器，入手微凉，金属部件光洁，显然主人很爱惜。他立刻俯身，仔细听诊李秀英的心肺和肠鸣音。何子云则熟练地将血压袖带绑在李秀英上臂，捏气囊加压，目光专注地看着水银柱的跳动和刻度，动作规范而沉稳。
“血压85/55 mmHg，偏低！心率125次/分，快！”何子云清晰地报出数据，声音冷静。
“双肺呼吸音尚清，未闻及明显干湿啰音。心音低钝，律齐。肠鸣音极弱，几乎消失！左下腹腹肌呈板状强首，反跳痛（+）！”钱颢哲快速补充查体结果，语速同样飞快。
两人配合默契，如同经过多次演练，快速而准确地完成了初步评估。钱颢哲心中的疑虑被更大的惊奇取代：这绝不是靠“神授”或者“开窍”能解释的！这分明是扎实的医学理论基础和一定的临床实践才能具备的专业素养！
“失血性休克前期！必须立刻建立静脉通道快速补液扩容，抗感染，止痛！明确诊断后可能需要紧急手术！”钱颢哲迅速做出专业判断。但环顾孙家这简陋的堂屋，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更别提输液设备！去镇上？时间就是生命，来不及！
“没有输液条件。”何子云眉头紧锁，语速更快，“我这里有口服补液盐（ORS），可以尝试灌服补充部分液体和电解质。有土霉素，可以口服抗感染。止痛……”她拿出药瓶，“只有阿司匹林片，对这种剧烈内脏绞痛效果非常有限。” 她顿了顿，眼神坚定地看向钱颢哲，“另外，可以立刻进行针刺止痛，取足三里、三阴交、内关等穴，强刺激，缓解痉挛性疼痛，争取时间！”
针灸止痛？钱颢哲是纯粹的西医出身，对针灸了解不深，甚至带有一丝学院派的怀疑。但此刻，面对束手无策的局面，他没有任何犹豫。“好！立刻口服补液盐和土霉素！进行针灸止痛！同时，想办法联系镇上，请求紧急派车支援！” 他当机立断，展现出果断的临床决策能力。
何子云立刻行动。她拿出自制的、打磨光滑的竹片压舌板，小心翼翼地撬开李秀英因剧痛而紧咬的牙关，将混合了口服补液盐和碾碎土霉素的温水，用小勺极其耐心、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避免呛咳。同时，她迅速打开一个布包，里面整齐地排列着长短不一的银针——这次是托人从镇上卫生所买的真正的针灸针！她取针，用酒精棉快速消毒，手法迅捷、稳如磐石、认穴精准地刺入足三里、三阴交、内关等穴位，行针手法果断，或捻转或提插，给予强刺激！
钱颢哲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着，心中的惊奇如同涟漪般不断扩大。何子云灌药的动作轻柔而专业，最大限度减少了病人的不适。她的针灸手法更是让他大开眼界——下针之准，运针之稳，手法之流畅，以及对刺激强度的精准把握，都显示出绝非一日之功！这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大量的练习！她所谓的“神授”，绝对是托词！
奇迹般的，在何子云持续而有力的针刺刺激下，李秀英那撕心裂肺的呻吟声竟然真的渐渐低了下去！虽然依旧痛苦，但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痉挛，紧咬的牙关也微微松开，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冷汗也出得没那么凶了。
趁着这个宝贵的喘息之机，钱颢哲立刻出门，让围观的村民火速去村长家，用村里唯一那部老旧的摇把子电话，紧急联系镇卫生院派救护车！
回到阴冷的堂屋，钱颢哲看着守在李秀英床边，不断用湿布给她擦拭冷汗、观察呼吸脉搏的何子云。昏黄的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带着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力量。之前面对王婆子时的凌厉气势仿佛从未出现过，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心无旁骛、全力救人的医者。
“何子云同志，”钱颢哲开口，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探究，“你刚才的急救处理非常专业，判断也极其准确。特别是针灸止痛，效果显著，为我们争取了关键时间。你……的医术，是跟谁系统学习的？”他问得很首接，目光锐利。
何子云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继续轻柔地擦拭着李秀英的额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梦里，一位白胡子老神仙教的。”
又是这个答案。钱颢哲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潭。他知道这绝非实情，但他没有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难言之隐。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姑娘所展现出的精湛医术、临危不乱的素质以及对病人那份纯粹的仁心，是实实在在、无可辩驳的！那些污蔑她“邪术”、“心思不正”的恶毒流言，在此刻他亲眼所见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可笑、不堪一击！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如此简陋恶劣环境下，依然拼尽全力、闪烁着智慧与勇气光芒的年轻医者，心中那份最初的好奇与审视，己然悄然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钦佩。这个青山村的“小何医生”，远比他预想的，更加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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