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那句“更好的地方”，像一颗蜜糖，在陈默心里化开。
他跟着团长的警卫员，走出了那个喧闹的院子。
他以为，自己要去的地方，即便不是窗明几净的技术科，也至少是个像样的修械所。
有专门的工作台，有相对齐全的工具，有一群能听懂他说话的技术员。
然而，警卫员领着他，没有走向村里任何一处像样的院落。
他们绕过了炊事班热气腾腾的灶房，穿过了一片堆满杂物的空地，朝着村子后山，那片最偏僻、最荒凉的山坡走去。
山路越来越窄，脚下的碎石也越来越多。
空气中，那股子属于独立团的彪悍野气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煤烟与金属锈蚀的怪异气味。
陈默的心里，泛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终于，警卫员在一排低矮、破败的窑洞前停下了脚步。
这些窑洞，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从山壁上硬生生掏出来的几个黑窟窿。
洞口用一些歪歪扭扭的木头和烂泥巴草草加固过，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塌。
其中一个窑洞的顶上，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皮烟囱，正有气无力地冒着一股呛人的黑烟。
“陈干事，到了。”
警卫员指着那几个黑漆漆的洞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自家菜园。
“这就是咱们团的兵工厂。”
陈默愣在了原地。
兵工厂？
他的大脑，一瞬间有些宕机。
眼前的景象，与他脑海中关于“工厂”这个词的任何一个定义，都无法重合。
这里甚至比他之前在区小队见过的那个老铁匠铺，还要简陋，还要破败。
那股子从窑洞里飘出来的，刺鼻的煤烟与铁锈味，狠狠地钻进他的鼻腔，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彻底击碎。
这就是李云龙口中那个“更好的地方”？
一个连遮风挡雨都显得如此勉强的破窑洞？
“陈干事？”
警卫员见他不动，催促了一声。
陈默回过神，默默地跟着警卫员，走向那个正冒着黑烟的窑洞。
越是靠近，那股子怪味就越是浓烈。
里面还夹杂着一种他非常熟悉的，属于劣质火药的硫磺味。
还没进门，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合着手摇鼓风机那“呼呼”的单调声响，便传了出来。
警卫员在洞口停下，没有进去。
他冲着里面喊了一声：“王头儿！团长调来的陈干事到了！”
说完，他便对陈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似乎，他的任务，就是把陈默送到这个“地狱”的入口。
陈默站在洞口，适应了一下里面昏暗的光线。
他迈步走了进去。
一股热浪，夹杂着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
窑洞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一些，但依旧昏暗、压抑。
唯一的采光，来自洞口和顶上那个简陋的天窗，光线穿过弥漫的烟尘，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
窑洞的正中央，是一个用石头和烂泥垒起来的简陋地炉。
炉火烧得正旺，映红了旁边一个汉子古铜色的脊梁。
他赤着上身，浑身都是亮晶晶的汗珠，正有节奏地拉动着一台破旧的手摇鼓风机。
鼓风机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喘息，将空气灌入炉膛，卷起一团团火星。
地炉的另一边，两个同样光着膀子的汉子，正抡着沉重的大锤，一下一下地，砸向铁砧上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
“当！”
“当！”
每一次撞击，都爆开一蓬绚烂的火花，震得整个窑洞都在微微发颤。
他们的动作，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除了他们，窑洞的角落里，还分散着七八个工人。
他们有的蹲在地上，用一把锈迹斑斑的锉刀，费力地打磨着什么零件。
有的围着一张破木桌，正在小心翼翼地往一个个黑乎乎的铁疙瘩里，填充着黄色的粉末。
他们的工具，简陋到了极点。
几把榔头，几把锉刀，几把老虎钳。
这就是独立团兵工厂的全部家当。
陈默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身上的那件干净军装，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像一个误入铁器时代部落的现代人，所有的知识，所有的理论，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就是现实。
这就是一穷二白的八路军，在敌后根据地，最真实的写照。
他的视线，开始仔细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他在评估。
用他工程师的眼睛，评估着这个“兵工厂”的真实生产能力。
那个拉风箱的汉子，体力很好，但动作缺乏效率，亮剑：我的黑科技军工时代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亮剑：我的黑科技军工时代最新章节随便看！很多力气都白白浪费了。
那两个打铁的汉子，配合默契，但他们敲打的铁条，明显是回收的铁路道钉，杂质太多，根本不适合用来制造需要精密配合的枪械零件。
角落里，那些复装子弹的工人，更是让他看得心惊肉跳。
他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在昏暗的光线下，用一根小木棍，一点一点地，将回收的发射药，捅进弹壳里。
旁边，一个老师傅正在用一把小勺，往一个个小布包里添加着什么粉末，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手榴弹的引信孔里。
陈默认得，那是【黑火药】。
稳定性极差，威力也小得可怜。
难怪独立团的手榴弹，扔出去跟个闷屁一样。
这就是李云龙的家底。
这就是独立团赖以生存的武器来源。
用最原始的工具，最落后的材料，最危险的方式，去生产那些维系着这支部队战斗力的弹药。
艰苦。
简陋。
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颤的，旺盛的生命力。
每一个工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
他们的额头上，刻满了辛劳的皱纹，但他们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那是为这支部队，为打鬼子，而拼尽一切的决心。
陈默的心，被这股子无声的力量，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心中的那点失落与震惊，迅速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所取代。
他慢慢地，在窑洞里走动起来。
他没有打扰任何人，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窑洞最深处，一个光线最暗的角落。
这里，用一张破烂的草席盖着什么东西，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一股浓烈的机油与硝烟混合的废弃味道，从草席下传来。
陈默的动作，顿住了。
他弯下腰，伸手，轻轻揭开了那张草席。
草席之下，不是粮食，不是物资。
而是一堆冰冷的，沉默的【钢铁坟墓】。
几十根因为炸膛而扭曲、开裂的步枪枪管，像一堆被遗弃的枯骨，胡乱地堆在一起。
旁边，是更多因为哑火而被回收的手榴弹。
还有一堆被砸扁的，复装失败的子弹壳。
以及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失败的零件。
这里，是这个兵工厂的【失败品陈列室】。
是无数次尝试，无数次心血，最终换来的，一堆冰冷的废铁。
陈默伸出手，从那堆废铁里，捡起一根己经完全报废的枪管。
枪管的中部，被炸开了一个狰狞的口子，边缘的钢铁像花瓣一样翻卷着。
他可以想象，当这根枪管炸膛时，那个握着它的战士，会是何等的绝望。
他又拿起一颗哑火的手榴弹。
入手沉甸甸的，引信己经被撬开，露出了里面受潮发黑的火药。
他可以想象，当一个战士拉开引线，奋力将它扔向敌人，却只换来一声闷响时，心中会是何等的愤怒与无力。
这一刻，李云龙那张暴怒的脸，孔捷在电话里那带着哭腔的控诉，都变得无比清晰。
陈默心中的幻想，被这堆冰冷的废铁，彻底砸得粉碎。
他明白了。
李云龙把他调到这里，不是让他来锦上添花。
甚至不是雪中送炭。
而是要他在这片几乎寸草不生的废墟上，凭空建起一座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子。
这己经不是挑战了。
这是神话。
他握着那根冰冷的枪管，久久没有说话。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但同时，一股滚烫的热流，也从他的胸膛里升起。
前世，他所有的理论，都停留在图纸上。
而在这里，他将有机会，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的知识，去改变这一切。
去让这些废铁，重新变成杀敌的利器。
去让那些握着枪的战士，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
一个粗哑、冷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看够了没有？”
陈默转过身。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如同被刻刀雕琢过的老铁匠，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就是之前那个抡着大锤的汉子，此刻，他放下了锤子，赤裸的胸膛上，肌肉像岩石一样坚硬。
他的眼神，锐利而充满了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不合格的铁器。
他上下扫了陈默一眼，从他干净的脸庞，到他那件不沾油污的军装。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陈默那双戴着手套，显得格格不入的手上。
老铁匠的嘴角，撇出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冷冷地开口。
“你，就是团长派来的那个‘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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