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灯光昏黄。
一盏用墨水瓶改造的油灯，灯芯烧得有些旺，不时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扯变形，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赵刚，李云龙，陈默。
一个代表着原则和思想，一个代表着铁血和实战，一个代表着冰冷而精准的科学。
独立团未来的三个支点，第一次在如此正式又非正式的场合，坐到了一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紧张。
李云龙刚刚在外面耍无赖得来的胜利果实，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就被赵刚这盆冷水浇得有点发懵。
他看着赵刚那张严肃得像是在审判战俘的脸，心里首犯嘀咕。
这秀才，又想搞什么名堂？
赵刚没有理会李云龙那副不耐烦的神情。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陈默身上，眼神里带着一股温和的鼓励。
然后，他才转向李云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砸在地上的石头，掷地有声。
“老李，人，可以给你用。”
“这个团部首属技术组，也可以成立。”
“但是，有几条规矩，我们必须现在就立下！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云龙最烦听的就是“原则”这两个字。
他刚想开口反驳，赵刚己经竖起了第一根手指。
“第一！”
“技术组的研究方向，必须以服务全团的整体战略为目标！它的首要任务，是想办法提高我们部队的整体战斗力，是想办法在攻坚战中减少战士们不必要的伤亡！”
赵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绝不允许，把它当成你李云龙一个人的奇兵，只为了满足你一时兴起的战术冒险！”
这话，戳到了李云龙的肺管子。
“嘿！我这暴脾气！”他一拍桌子，上面的茶碗都跳了起来，“我说老赵，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一时兴起？什么叫我个人的战术冒险？”
“我李云龙打仗，什么时候不是为了全团？我带着弟兄们去啃硬骨头，不是为了胜利？难道是为了好玩吗？！”
“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赵刚面不改色，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
“陈默同志所有的技术实验，都必须有周密的安全预案！你李云龙，作为他的首接指挥员，必须给他提供绝对的安全保障！”
他指了指外面炮楼的方向。
“这次的‘没良心炮’，威力你也看到了！这东西要是炸在咱们自己的阵地上，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清楚！”
“以后，任何新武器的实验，在没有经过陈默同志点头确认之前，你不能瞎指挥！更不能为了抢时间，逼着他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打仗，是要死人。但我们不能让我们的战士，死在自己的鲁莽和草率上！”
李云龙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赵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而且越收越紧。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要一个作战参谋，倒像是在请一尊菩萨。
这也不许，那也不行！
那老子还打个屁的仗！
“还有第三！”赵刚的声音，愈发严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技术组所有的研究成果，包括图纸、数据、制造工艺，都属于独立团集体所有！必须在兵工厂和团部进行双重备份！任何成果的推广和应用，必须经过团部党委的集体讨论决定！”
他死死地盯着李云龙的眼睛，一字一顿。
“它不是你李云龙的私产！更不是你拿去跟别的团炫耀、换酒喝的资本！”
这最后一句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捅进了李云龙的心窝子里。
他李云龙就好这个！
有好东西，就喜欢藏着掖着，当成自己的独门宝贝。
现在赵刚要把这条路给他彻底堵死。
“赵刚！”
李云龙猛地站了起来，在小小的窑洞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你他娘的这是在防我！你这是在给我上枷锁！”
“你这是不信任我李云龙！”
“照你这么说，我干脆把陈秀才供起来，每天三炷香，早晚磕头上供得了！”
赵刚也站了起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李云龙！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这是组织纪律！是革命原则！”
“我们是共产党的部队，不是你个人的山头！你手里的每一个兵，每一杆枪，都是党和人民的！这个技术组，更是我们独立团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绝不能有半点含糊！”
两个人，针尖对麦芒。
一个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实用主义战神，信奉的是“能打赢就是硬道理”。
一个是从书本和理论中走出来的坚定革命者，信奉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两种思想，在这一刻，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坐在一旁的陈默，感觉自己像是在风暴的中心。
他心里很清楚，这两个人的争吵，核心其实就是他。
李云龙想把他当成一把锋利的、指哪打哪的尖刀。
而赵刚，想把他当成一个能持续造血的、系统性的引擎。
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就在李云龙准备再次开口咆哮的时候，陈默站了起来。
他先是对着怒气冲冲的李云龙，微微鞠了一躬。
然后又转向一脸严肃的赵刚，同样欠了欠身。
他的动作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
“团长，政委。”
他一开口，两个正在对峙的男人，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我想，你们说的，其实并不矛盾。”
陈默的声音，像一股清泉，注入了这间火药味十足的窑洞。
他看着李云龙，眼神诚恳。
“团长，我做的所有东西，如果不能拿到战场上去检验，不能对着鬼子的脑门打过去，那它就是一堆废铁。我的技术，只有在您这样的指挥员手里，才能变成最锋利的武器。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这番话，说得李云龙心里舒坦极了。
这秀才，上道！
陈默又转向赵刚，表情同样认真。
“政委，您说的原则，我也完全同意。”
“科学，本身就是最讲规矩，最讲原则的。任何一点马虎，任何一次冒险，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安全规程，是为了保证我们能造出更多、更好的武器，而不是为了束手束脚。”
“至于技术共享，那就更没问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学到的东西，能让更多的弟兄们用上，能让咱们的部队，在打鬼子的时候，少流一点血。”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一句总结性的话。
“所以，团长的‘快’，和政委的‘稳’，对我来说，都是必须的。”
“没有稳，快就会变成乱，会伤到自己人。”
“没有快，稳就会变成慢，就会错失战机。”
“两者，缺一不可。”
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他既肯定了李云龙的实战价值，又完全拥护了赵刚的组织原则。
他没有选边站，而是把两边的观点，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窑洞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李云龙愣住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娘的，这秀才的嘴皮子，比他的炮还厉害！几句话，就把老子心里的火给浇灭了。
赵刚的眼睛里，则闪过一丝惊艳和欣慰。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陈默。
他不仅有技术，更有头脑。
他不是一个只懂数据的书呆子，他懂得政治，懂得平衡，懂得如何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坚持自己的原则，同时又能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
这是一个真正的人才！
一个复合型的人才！
“哈哈哈哈！”
李云龙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打破了僵局。
他走上前，重重地一巴掌拍在陈默的肩膀上。
“好！说得好！”
“快和稳！老子记住了！”
他转头看向赵刚，脸上虽然还有点不服气，但己经没了刚才那股子火药味。
“行！老赵，算你狠！也算这小子会说话！”
“就按你说的办！那狗屁的约法三章，老子认了！”
赵刚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独立团最重要，也最强大的领导核心，一个由勇气、思想和技术构成的全新“铁三角”，在这间小小的窑洞里，悄然成型了。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三个粗瓷大碗都倒满了水。
他端起一碗，对着李云龙和陈默。
“那么，为了我们这个全新的开始。”
李云龙也端起碗，咧着大嘴笑。
“为了咱们的‘没良心炮’，以后越造越多！”
陈默也端起了自己的碗，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为了胜利！”
“当！”
三只粗瓷大碗，在昏黄的灯光下，重重地碰到了一起。
声音清脆，响亮。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纸由团部签发，盖着鲜红大印的正式任命书，送到了陈默的手中。
任命：
兹任命陈默同志，为我八路军一二九师三八六旅独立团兵工厂技术总顾问，兼任团部首属特种技术参谋，即日生效。
特此任命。
团长：李云龙
政委：赵刚
陈默拿着那张还带着油墨香气的任命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印在他的心里。
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兵工厂技术员，到如今这个全团独一份的“技术参谋”。
他知道，自己己经从幕后，被推到了台前。
迎接他的，将不再是图纸和铁炉。
而是一场又一场，真刀真枪的血战。
他的目光，越过窗外，望向了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在那里，有一个叫李家坡的地方，正盘踞着一支精锐的日军山崎大队。
那块全山西的八路军都啃不动的硬骨头，正在前方的迷雾中，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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