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捧着那碗清澈的液体，手都在抖。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酒精”两个字，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水光。
陈默没打扰他，他知道这碗不到二两的玩意儿，对这位老军医意味着什么。
“陈科长！”
通讯员的吼声打破了卫生所的安静。
“团长让你马上去团部！火烧眉毛了！”
陈默回头对孙老交代：“孙老，这东西金贵，用的时候要兑水，比例我回头写给你。先救重伤员。”
说完，他跟着通讯员朝山下跑去。
团部窑洞里挤满了人，空气里全是烟味和骂娘声。
李云龙、赵刚、张大彪还有几个连长，全围着一张大木桌。
桌上铺着几张巨大的泛黄图纸。
“他娘的！这鬼画符画的是个啥？”
李云龙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首跳。
“老子端了鬼子一个炮兵观测哨，就缴获这么几张破纸！上面画的跟王八爬似的，哪个龟儿子看得懂！”
张大彪凑过去，指着图纸上一个复杂结构，瓮声瓮气地说：“团长，俺瞅着这玩意儿有点像九二式重机枪的机匣。”
“像？”李云龙眼睛一瞪，“老子要的是准话！这上面又是圈又是点的，还有鬼子字，到底写的啥？”
没人能回答。
一群杀伐果断的汉子，此刻对着几张纸抓耳挠腮。
“陈默来了！”
门口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陈默走进窑洞，一股热浪和烟味扑面而来。
“小子！你可算来了！”李云龙像看到救星，一把将他拽到桌前，“快！给老子看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名堂！”
陈默的目光一落在图纸上，眼神就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结构图，这是鬼子的原厂总装图和关键部件的公差图。
他伸出手指，点在图纸上一个复杂的齿轮状部件上。
“团长，这不是鬼画符。”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窑洞瞬间安静。
“这是九二式重机枪的供弹机结构图。你看这里，”他指向一串日文和数字，“写着这个拨弹齿的硬度，要求是洛氏硬度五十八到六十。”
“啥玩意儿？落石？”李云龙听得一头雾水。
“一种硬度的标准。”陈默换了个说法，“简单说，造这个零件的钢，必须比咱们的刺刀尖还要硬上三分。”
他又指向另一处，那里画着枪管的截面。
“还有这里，这个符号是公差。意思是，这根枪管的内径，误差不能超过一根头发丝的十分之一。超过了，子弹打出去就会乱飞，枪也容易炸膛。”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他指着图纸上的符号，把那些天书一样的东西，用大白话一句句说了出来。
“这个是冷却片，一共二十六片，每一片的厚度和间距都有严格要求，差一点，枪管就容易过热。”
“这个是退壳钩，用的是弹簧钢，连回火的温度都标得清清楚楚”
窑洞里，鸦雀无声。
李云龙、张大彪，还有那些刚才还骂骂咧咧的汉子们，此刻全都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陈默。
所有人都听傻了。
赵刚站在一旁，推了推眼镜，脸上的震撼比李云龙更深。
他听懂了，这背后是一套严谨、精密的工业体系。这才是鬼子武器精良的根本！
“好小子”李云龙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娘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啥？”
陈默没有回答。
他看着众人那一张张既敬畏又茫然的脸，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懂，可战士们不懂。他今天讲了，他们明天就会忘。
他脑子里的知识，得想个办法让所有人都学会才行。
当天晚上，陈默把自己关在了技术科的牛棚里。
他面前铺着一张缴获来的，背面空白的鬼子地图。
他拿起一块木炭，开始在纸上画。
他画的，是独立团装备最多的三八大盖。
起初，他画得很快，线条精准，比例完美，就像一张工程图。
可画完之后，他看着图纸，摇了摇头。
不对。
这东西，别说李二牛，就是张大彪也看不懂。
他把图纸揉成一团扔了。
他重新铺开一张纸，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和线条，而是李二牛紧张的脸，老炮粗糙的手，王根生专注的眼。
他要画的，不是给工程师看的图纸，是给这群土八路看的“连环画”。
他再次动笔。
这一次，他画得很慢。
他把枪栓画得很大，很夸张。旁边，他没有写“逆时针旋转九十度”，而是画了一个粗糙的大手，和一个拧瓶盖的姿势，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像拧罐头一样，拧它！”
他画到撞针，旁边画了一个箭头，指着弹簧，写道：“这玩意儿不能沾水，沾了水就软了，跟地里的蔫黄瓜一样，没劲儿！”
他画到通条擦拭枪管，特意在旁边画了一个龇牙咧嘴的鬼脸，下面写着：“别他娘的从枪口捅！捅坏了膛线，枪就瞎了！”
一个部件，一张图。一个动作，一个箭头。
他用最简单的画，最粗的比喻，最土的话，把脑子里的知识全画在了纸上。
画完初稿，天己经蒙蒙亮。
陈默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着那十几张画满了“鬼画符”的纸，走出了牛棚。
技术科的兵己经起来操练了。
陈默把还在打哈欠的李二牛叫了过来。
“二牛，你来。”
他把一杆三八大盖和那沓图纸，一起塞到李二牛手里。
“别说话，别问。你就照着这上面的画，一步步做。”
李二牛看着纸上那些滑稽的图画和狗爬一样的字，一脸的懵。
他犹豫着，翻开了第一页。
那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枪栓，和一个拧的动作。
他迟疑地，学着画上的样子，抓住了枪栓，用力一拧。
“咔哒。”
枪栓松了。
李二牛眼睛一亮。
他又翻开第二页，学着上面的样子，把枪栓抽了出来。
第三页，第西页
他就像在玩拼图，完全沉浸了进去。
周围的战士们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
只见李二牛，这个全团闻名的“笨手”，竟然独自一人，照着那几张破纸，把一杆三八大盖，有条不紊地拆成了一堆零件。
然后，他又翻着图纸，一个一个地，把零件装了回去。
当最后一个零件装好，枪栓“咔嚓”一声合上时，李二牛抱着那杆完好无损的枪，激动得脸都红了。
“科长！俺俺会了！俺自己把它拆了，又装好了！”
牛棚前，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陈默手里的那沓纸。
几天后，一本本薄薄的，散发着墨香的小册子，发到了技术科每个战士的手里。
封面，是陈默用毛笔写的几个大字——《三八式步枪保养图解》。
这本图文并茂的小册子，在技术科引起了剧烈的轰动。
战士们如获至宝。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看书”，可以不是一件头疼的事。
他们窝在墙角，凑在油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一张图一张图地看。
老炮指着册子上关于准星校对的图，跟旁边的兵争得面红耳赤。
王根生则把册子翻了无数遍，用手指，一遍遍地着上面画的膛线结构图，眼神里全是痴迷。
这本小册子，很快就被他们翻得卷了边，起了毛。
可他们还是宝贝得不行，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
它成了技术科的第一本“教材”，成了这群老兵油子眼里的“圣经”。
这天下午，李云龙背着手，又晃悠到了技术科。
他想看看陈默那个“酒精”搞得怎么样了，顺便来蹭点好东西。
可刚一到牛棚门口，他就愣住了。
十几条汉子，一个个捧着本小册子，看得如痴如醉，连他来了都没人发现。
“都他娘的成书呆子了？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云龙大步走进去，一把从离他最近的老炮手里，抢过了那本小册子。
“让老子瞧瞧，是什么宝贝”
他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那张老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他看到了一个夸张的大手，看到了“拧你婆娘的罐头”那行字。
他翻到第二页，看到了“蔫黄瓜”。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变成惊讶，最后变成了狂喜！
“我操！”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
“这玩意儿老子竟然能看懂！”
他一把抓紧那本破册子，转身就往外冲。
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吼。
“陈默！陈默你个臭小子给老子滚出来！”
“好小子！有你的！”
“给咱老李也画一本！就画那个歪把子机枪！不！把咱们团里所有的家伙什，都给老子画出来！”
(http://www.220book.com/book/6AC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