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后的那张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即使帽檐压低，凌墨也绝不会认错——正是他以为重伤未愈、生死未卜的皇城司侍卫，赵无疾！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起来行动如常，丝毫不见重伤之态？！那日在地底实验室分别时，他明明伤势极重！
一股巨大的惊愕和更深的疑虑如同冰水，瞬间浇遍了凌墨全身。他下意识地缩回阴影，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
是易容？还是他恢复得极快？亦或是…那日的重伤根本就是一场戏？
房间内的对话声隐约传来。
那肥胖中年男子声音带着焦急和讨好：“…赵爷，您可算来了！这几天风声太紧，漕上弟兄们都吓得不敢动弹了…那批‘红货’还在库里压着，再不出手，万一被官府…”
“慌什么。”赵无疾的声音依旧是那份特有的冷峻，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官府那边自有打点。‘红货’不能走水路了，从陆路走，安排可靠的人手，分批次运出城，送到老地方。”
“陆路？那风险岂不是更大？而且…价钱方面…”肥胖男子搓着手。
“价钱照旧。风险…总比烂在库里强。”赵无疾冷冷道，“做好你的事，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出了纰漏…”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是是是！赵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肥胖男子连声保证。
凌墨听得心中骇浪滔天。“红货”？指的是那些被窃的赤粟米？还是血髓木染料？赵无疾竟然在暗中指挥漕帮处理这些赃物？！他到底是谁的人？皇城司？还是…他根本就是赤焰雀或者幽昙安插在皇城司的内鬼？！
那日在地底，他奋不顾身断后，难道只是为了获取信任？或者是为了别的目的？
无数的疑问和一种被背叛的寒意席卷了凌墨。他一首将赵无疾视为可以托付背后的战友，却没想到…
就在这时，房间里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似乎谈话结束了。凌墨立刻屏息凝神，将自己更深地藏入黑暗之中。
肥胖男子点头哈腰地送赵无疾出来。赵无疾压了压帽檐，快步穿过狭窄的过道，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阴影里的凌墨。那个驼背老者如同幽灵般出现，无声地引着赵无疾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凌墨强压下立刻跟踪上去的冲动，他知道赵无疾身手高强，跟踪极易被发现。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个漕帮丙字仓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以及赵无疾在这里面扮演的确切角色。
他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藏身处，向着刚才赵无疾和肥胖男子谈话的房间摸去。
房间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一种罕见的海外烟草，凌墨只在赵无疾身上闻到过）。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凌墨仔细搜查了桌面、抽屉，甚至敲击了地面和墙壁，一无所获。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肥胖男子刚才坐的椅子下面。那里似乎掉落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他捡起纸团展开，上面是一串数字和代号，像是一种货物清单或流水记录。其中几个代号引起了他的注意：“雀羽”、“赤砂”、“北胶”、“雷石”。
雀羽？赤焰雀的羽毛？赤砂？血髓木的别称？北胶？极北树胶？雷石？雷公石？！
这分明是赤焰雀进行邪术仪式所需的核心物资清单！赵无疾果然在经手这些东西！
凌墨将纸团小心收好，正准备离开，耳朵忽然捕捉到隔壁仓库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响。
还有别人？
他立刻熄灭了房间里的油灯，悄无声息地摸到通往仓库内部的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麻袋和木箱，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提供照明。在仓库的最深处，隐约有几个人影正在忙碌。他们正在将一些较小的、密封严实的陶罐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搬出来，装上一辆平板车。那些陶罐上，似乎贴着黄色的符纸！
而看守在旁边指挥的，正是那个肥胖男子！
原来真正的货藏在这里！
凌墨心中一动，仔细观察那个暗格的位置和开启方式。就在这时，仓库顶棚上，一片瓦片似乎因为年久失修，突然松动掉落下来！
“啪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谁？！”肥胖男子和那几个手下大惊失色，立刻拔出随身短刃，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和西周！
凌墨心中暗叫不好，立刻缩回头，转身就想从原路撤离！
然而，他刚冲出房间，来到狭窄的过道，就听到身后传来肥胖男子气急败坏的吼声：“在那边！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从仓库方向追来！同时，过道另一头（之前驼背老者引赵无疾离开的方向）也传来了拦截的脚步声！
他被堵在了中间！
凌墨暗骂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向侧门方向！那是唯一的出口！
刚冲出侧门，两名手持棍棒的漕帮帮众就恶狠狠地扑了上来！凌墨侧身躲过第一击，顺势抓住对方手腕一扭，同时一脚踹在另一人小腹上，动作干净利落，瞬间放倒两人。
但就这么一耽搁，后面的人己经追近了！肥胖男子带着西五名手持利刃的打手冲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妈的！敢摸到老子地盘上来！宰了他！”肥胖男子面目狰狞地吼道。
凌墨背靠墙壁，手握匕首，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围上来的敌人。对方人多势众，而且看起来都是好勇斗狠之徒，情况危急。
就在一场恶战即将爆发之际，突然，码头远处的黑暗里，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哨音！
这声哨音响起，那些原本凶神恶煞般围上来的漕帮打手，包括那肥胖男子，脸色都是微微一变，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哨音传来的方向。
凌墨也是一愣，这哨音…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哨音接连响起，节奏急促而诡异。
肥胖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他恶狠狠地瞪了凌墨一眼，似乎极其不甘，但却对手下挥了挥手，咬牙道：“撤！快！把东西藏好！”
说完，他竟然不再理会凌墨，带着手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回了仓库，并且从里面死死关上了侧门！
转眼之间，码头上只剩下凌墨一人，仿佛刚才的围杀从未发生过。
凌墨愣住了。怎么回事？那哨音是什么？竟然能让这些亡命之徒如此忌惮，甚至放弃到手的猎物？
是幽昙的人？在暗中帮他？
他警惕地望向哨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漆黑的江水和高高的货堆，看不到任何人影。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赵无疾的突然出现和可疑行为、漕帮的秘密、突如其来的哨音…一切都充满了谜团。
此地不宜久留。凌墨不敢多想，立刻转身，凭借着夜色掩护，迅速逃离了漕帮码头。
他一路高度警惕，多次变换路线，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小心翼翼地返回了藏身的废弃砖窑。
窑内，苏婉儿和李侍卫正焦急万分地等待着他，看到他安全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您没事吧？”苏婉儿看到他肩头伤口又渗出血迹，担心地问道。
“没事。”凌墨摇摇头，脸色却无比凝重，“我在漕帮码头，看到了赵无疾。”
“赵大人？！”苏婉儿和李侍卫都吃了一惊，“他伤势好了？他怎么会在那里？”
“他不像重伤的样子。而且…”凌墨沉声道，“他似乎在指挥漕帮的人处理一批违禁货物，极可能就是赤焰雀用的那些邪术材料。”
他将听到的对话和看到的清单纸团简单说了一遍。
苏婉儿和李侍卫听完，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和震惊的表情。赵无疾是内鬼？这个想法让他们难以接受。
“会不会…赵大人是奉命潜入调查？”李侍卫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可能。”凌墨否定道，“皇城司调查无需如此鬼祟，更不会亲自指挥销赃。而且他的语气…不像是在执行任务。”他顿了顿，拿出了那个纸团和那块幽昙花木牌，“还有这个。今晚我能脱身，也多亏了一阵奇怪的哨音，那些漕帮的人似乎很怕那种哨音。”
他将哨音的声音模仿了一下。
苏婉儿凝神听着，忽然道：“这哨音…我好像听爹爹提起过…他说一些古老的江湖门派或者秘密教派，会用特定的音律作为传递讯号或彰显身份的方式…这种夜枭般的声音，似乎…似乎与某个信奉黑暗的古老组织有关…”
又是古老组织？凌墨感到头痛，案情越来越复杂了。
“还有，”凌墨将那块幽昙花木牌递给苏婉儿，“你看看这个，是否能看出更多门道？”
苏婉儿接过木牌，就着窑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观看。她着上面雕刻的黑色花朵，又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这木质…非比寻常，像是浸过某种特殊的药液，带着极淡的异香…这雕刻的黑色花朵，名为‘幽冥昙’，据说只开在极阴之地，见光即凋，被视为连接冥界的邪花…用此花做标志的组织…”她摇了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凌墨收起木牌，心中沉重。幽昙…幽冥昙…听起来就绝非善类。
“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李侍卫问道。赵无疾的疑似背叛，让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凌墨沉思良久。赵无疾这条线暂时不能碰，风险太大。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似乎还是在那面凤凰令牌和其暗示的“华阳地宫”上。对方如此急切地想找回令牌，甚至不惜调动禁军围杀，说明它至关重要。
“我们必须想办法再探皇宫。”凌墨语出惊人。
“再探皇宫？！”苏婉儿和李侍卫都吓了一跳，“这太危险了！现在全城都在通缉我们！”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最安全。他们未必料到我们敢这么快回去。”凌墨分析道，“而且，令牌指向华阳宫地下，秘密一定就在那里。只有查到他们的最终目的，我们才能扭转局面，洗刷冤屈。”
“可是…怎么进去？之前那条密道肯定被严加看守了。”
凌墨的目光看向苏婉儿：“婉儿，你仔细回想一下，你爹爹留下的笔记、手札或者平时言谈中，除了太医署那条密道，还有没有提到过其他可能通往宫内的途径？哪怕只是一些模糊的暗示？”
苏婉儿蹙紧眉头，努力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窑内陷入了沉默，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光芒：“我…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爹爹生前有一次醉酒，曾含糊地提起过…说他年轻时曾跟着祖师爷（宋慈）处理过一桩发生在‘冰井务’的离奇案子…说那地方‘下面藏着前朝的影子，能通到想不到的地方’…当时我只当是醉话，没有在意…”
“冰井务？”凌墨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是宫里负责藏冰避暑的一个衙门，就在皇宫西北角，靠近太液池，地点很偏僻。”李侍卫解释道，他毕竟曾是皇城司的人，对宫内布局有所了解。
前朝的影子？能通到想不到的地方？
凌墨的心脏再次加速跳动。这会不会是另一条被遗忘的密道入口？宋慈和苏太医都知道这个地方？
“就去冰井务！”凌墨下定决心，“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三人稍作休整，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再次如同幽灵般离开砖窑，向着皇城西北角的方向潜行而去。
这一次，他们能否找到通往真相的最后入口？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惊险和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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