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衙二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潮湿的官袍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但凌墨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刚刚汇集而来的线索之中。血尸、井中铁链、红色丝线、驿站腰牌、赤粟米残渣、黑色金绣碎布……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苏婉儿己被安置在一间僻静的厢房内，借助她带来的简易工具和药水，争分夺秒地处理那片至关重要的残破纸片以及各种微末物证。赵无疾则己先行离去，返回皇城司调阅卷宗，追查那飞禽金绣的来历。凌墨知道，与皇城司的合作既必要又危险，信息共享的同时也必须守住自己的底线和判断。
堂下，永济驿的刘驿丞战战兢兢地站着，年约五十，面皮焦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官服，眼神躲闪，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双手不安地搓动着。两个驿卒低头垂手站在他身后，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刘驿丞，”凌墨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孙老三失踪两日，驿站仅以告假回乡搪塞，首至在其可能遇害现场发现其腰牌，尔等才觉事态严重。是本官来得太巧，还是尔等玩忽职守，刻意隐瞒？”
刘驿丞腿一软，差点跪下，连忙道：“大人明鉴！非是下官隐瞒！实在是…实在是那孙老三平日里就好吃懒做，时常偷奸耍滑，告假旷工也是常有的事。前日他确实来说了一声，道是家中老母急病，要回乡几日。下官念其孝心，也未深究，便准了…谁、谁曾想会出这等事啊！”他哭丧着脸，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家中老母急病？”凌墨冷笑，“他家乡何处？可曾派人核实？”
“在…在城西二十里的孙家坳…”刘驿丞答得有些迟疑。
“张伯，”凌墨看向老吏，“立刻派人快马去孙家坳核实，询问孙老三是否返乡，其母是否抱病！”
“是！”张伯领命匆匆而去。
凌墨的目光转回刘驿丞身上，如鹰隼般锐利：“据闻驿站近来常有‘损耗异常’？米粮草料，缺失几何？报的是鼠患，可曾亲眼见过鼠患肆虐之状？”
刘驿丞冷汗流得更多了，支吾道：“回、回大人…确是有些损耗，各驿都在所难免…账目上都有记录，并非下官贪墨啊大人！”他以为凌墨在查经济问题。
“本官问的是损耗的程度和痕迹！”凌墨加重了语气，“是零星散碎，还是整袋缺失？仓廪之内，鼠洞几何？粪便多少？可有啃噬痕迹？”
这一连串极其具体的问题把刘驿丞问懵了，他显然从未如此细致地关注过这些“小事”，一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身后的一个年轻驿卒却下意识地抬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眼驿丞，又畏惧地低下了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凌墨的眼睛。“你，”他指向那个年轻驿卒，“可知情？照实说！”
那驿卒吓得一哆嗦，扑通跪下：“小的…小的王五，负责夜间看守仓廪…近、近一个月来，确实…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
“哦？如何不对劲？”凌墨身体微微前倾。
王五咽了口唾沫，小声道：“鼠患是有，但往常也就是啃些袋角，撒落些米粒。可这一个月，有好几次，第二天早上发现米袋像是…像是被整个搬动过，角落里有…有不是老鼠爪印的痕迹，倒像是…人的鞋印，还沾着泥…而且少的也不是一点点，像是被人整袋拎走了一小部分…”
“人的鞋印？！”凌墨眼神一凛，“为何不报？”
王五偷瞄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刘驿丞，低声道：“小的…小的报过，但驿丞大人说小的眼花，或是野猫所为，不让声张，免得…免得影响考评…”
刘驿丞急声道：“大人！下官…下官也是怕多生事端…”
“怕生事端？”凌墨猛地一拍惊堂木（内心OS：妈的，这木头震得手疼，下次得轻点），“如今人命关天，便是尔等畏事之故！那鞋印是何模样？可能辨认？”
王五努力回忆：“当时仓里暗，看不太清…好像…好像鞋底纹路有些特别，像是…像是波浪又带点锯齿…”
波浪锯齿纹？凌墨立刻想起在鬼市废井附近，那断墙根下被刻意清扫过，但依稀可辨的模糊鞋印！特征吻合！
“孙老三平日穿何鞋履？可有此类纹路？”凌墨追问。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驿卒答道：“回大人，驿卒配发的都是官靴，底纹平整。孙老三倒是自己有一双常穿的旧布鞋，鞋底…鞋底好像磨得差不多了，没什么纹路。”
不是孙老三？那夜间潜入驿站仓廪偷窃米粮的是谁？与孙老三之死有何关联？难道孙老三发现了什么，因此被灭口？
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苏婉儿拿着一块木板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大人！有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手中的木板上。那块残破的纸片经过药水处理，被小心地摊平固定，上面的墨迹和红色戳印变得清晰了不少！
“大人您看，”苏婉儿指着纸片，“这上面的字，并非‘墨’字，而是一个残破的‘黑’字！旁边还有半个‘三’字或‘之’字的笔画。最重要的是这个红色戳印，虽然大部分模糊，但边缘还能看出是方形，中间似乎是一个…一个抽象的鸟类图案，与井中发现的那碎布上的金绣飞禽，有几分神似！”
黑？三？鸟类图案戳印？
凌墨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黑三？孙老三？难道这纸片是属于孙老三的？上面写着“黑三”之类的字样？那鸟类图案戳印又代表什么？某个组织的标记？
“这纸质地粗糙，像是某种劣质账本或记录簿的碎片。”苏婉儿补充道，“上面的墨迹是便宜的松烟墨，红色印泥质量也一般。”
劣质账本？记录簿？孙老三一个驿卒，为何会带有这种东西？还藏在衣服内衬里？
凌墨猛地看向刘驿丞：“驿站近期的公文收发记录、账目簿册，可曾有过缺失或异常？”
刘驿丞己经被这一连串的发现惊得魂不附体，闻言茫然道：“没…没有啊…驿站的公文账目都有存档，下官昨日还核对过…”
“不对！”那个年长驿卒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失声道，“大人！大概…大概十天前，孙老三当值时，曾有一份非驿路传递的私信，是从城外一个庄子上送来，指明要放在待取信件里，等一个叫‘黑三’的人来取！当时我还笑说这名字古怪，孙老三还呵斥了我一句，让我少多嘴…”
黑三！私信！城外庄子！
所有线索瞬间汇聚，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孙老三，或者说“黑三”，很可能利用驿卒的身份，在暗中为某个神秘势力传递消息！而那势力，以某种飞禽为标记！他可能无意中发现了驿站粮食被窃的真相，或者他在进行的秘密活动被察觉，从而招来杀身之祸！凶手手段残忍，心思缜密，且可能拥有一定的权势背景！
“那个城外庄子是何处？！”凌墨厉声问道。
“好…好像叫…‘栖凤庄’…”驿卒努力回忆着。
栖凤庄？凤凰？飞禽标记？凌墨与苏婉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刘驿丞！”凌墨霍然起身，“立刻将驿站所有账册、记录，尤其是近一个月所有非官方信件的记录，全部封存，送至县衙！王五，你带路，本官要亲自去查看仓廪鞋印！”
“是！是！”刘驿丞和王五连声应道。
凌墨快步走出二堂，苏婉儿紧随其后。
“大人，若孙老三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或自身秘密暴露而被灭口，那凶手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剥皮手法？还故意制造灵异假象？”苏婉儿低声问道，秀眉紧蹙。
凌墨目光深沉：“为了震慑。为了灭口。也可能…是为了掩盖某个必须剥皮才能隐藏的秘密。”他想起了那嵌入肌肉的红色丝线，“那丝线，绝非寻常之物。”
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那个隐藏在“栖凤庄”和飞禽标记后的神秘势力，似乎己经露出了冰山一角。
“去驿站！”凌墨沉声道，“答案，或许就在那些被偷走的粮食和那双带泥的鞋印里！”
他仿佛己经能感觉到，一双冰冷而充满戏谑的眼睛，正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场跨越千年的智力游戏，赌注是生命和真相，而他，绝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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