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片落在赵云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却无法平息他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单膝跪在染血的雪地上,青棂枪深深插入身旁的冻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白龙马跪伏在侧,发出一声声不安的悲鸣。口中溢出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痛楚。
灰衣道人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依旧在他的脑海中轰鸣回荡。 “你的枪,很快。你的心,也够决绝。然,此等枪术,于此崩坏之世,可能扫荡群魔?可能涤净寰宇?可能……守护你想守护的一切?” “若你愿,贫道可予你一柄足以刺破这混沌乱世、开辟万世太平的……真正神枪。” “代价呢?” “你的过往,你的枷锁,以及……你的一切。”
过往?枷锁?一切? 赵云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灰衣道人平静的身影,投向这座刚刚经历血腥杀戮的庭院。破碎的朱门,染血的青石,倒伏的尸体,还有正厅里隐约传来的女眷和孩童惊恐的哭泣声……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复仇的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沉重和茫然。
他拼尽一切练就的枪术,在眼前这深不可测的道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连守护自己、守护坐骑都做不到,谈何守护家乡?谈何涤荡天下?!
对方描绘的那柄足以刺破乱世的神枪,那开辟万世太平的道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光芒。那是他内心深处隐隐渴望,却又不敢想象的宏大愿景!代价……是献祭自己的过往和一切吗?
“我……”赵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迷茫与挣扎。他想问那条路在何方?想问那神枪究竟为何物?更想问,抛弃过往的一切,是否意味着彻底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然而,就在他思绪纷乱如麻,心神激荡之际!
意外陡生!
原本静立于风雪中的灰衣道人,身形毫无征兆地微微一晃!那如同古井无波的面容上,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仿佛平静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重重风雪,投向常山郡城——真定县的方向!
“嗯?……竟有变数?”一个极轻的、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如同自语般从他口中逸出。
这细微的变化,却让心神紧绷的赵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中惊疑不定:变数?什么变数?能让如此深不可测的存在都感到意外?
不等赵云做出任何反应,灰衣道人己然收回目光。他深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云,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无尽的信息流转,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缘法未至,强求无益。”灰衣道人轻轻摇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多了一丝飘渺之意,“枪道之极,非唯一途。好自为之吧,赵子龙。他日若迷途难返,可往巨鹿寻一线天机。”
话音未落! 刷! 灰衣道人的身影如同融入风雪般,瞬间变得模糊、透明! 下一刹那,便在赵云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泡影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漫天的风雪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走得如此突兀!如此神秘!
“前辈!!”赵云下意识地伸出手呼喊,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脑海中只剩下对方最后那句飘渺的指引:“可往巨鹿寻一线天机”?巨鹿……那不是太平道那位“大贤良师”张角所在之地吗?
庭院中只剩下呼啸的风雪、浓烈的血腥和劫后余生的死寂。赵府幸存的家眷奴仆躲在残破的屋舍内瑟瑟发抖,连哭泣都不敢大声。
赵云强撑着身体,拄着青棂枪艰难地站了起来。胸腹间的剧痛依旧,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与失落。那扇仿佛通向全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骤然开启,又瞬间关闭,只留下无尽的谜团和一句指向巨鹿的缥缈话语。
他环顾西周,满目疮痍。这里是仇人的巢穴,却也并非他的归处。家……那个承载着他最后温暖记忆的地方,如今又在哪里?
一念及此,赵云心中猛地一揪!是了!爹娘的坟茔!还有……姐姐……宋伯只说姐姐吊死,尸骨抛于乱葬岗……
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迷茫。赵云翻身上马,不顾伤痛,催动白龙马,跌跌撞撞地冲出这片血腥之地,一头扎进茫茫风雪,凭着记忆,朝着村后那片属于赵氏宗族的坟茔地奔去。
风雪呜咽,天色昏暗。 当赵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半山腰那片萧瑟的坟地时,看到的景象让他本就冰冷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几座新坟孤零零地矗立在风雪中,坟头荒草稀疏,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有几块简陋得连名字都刻得歪歪扭扭的木牌,在寒风中无助地摇晃着。爹娘的坟,竟寒酸凄凉至此!而姐姐云娘……更是连一座坟茔都没有!宋伯口中的“乱葬岗”,那是真正的尸骨无存!
“爹……娘……姐姐……子龙……子龙不孝!!”赵云踉跄着扑倒在爹娘的坟前,冰冷的冻土刺痛着他的膝盖,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痛楚!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落,滴在雪地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家破人亡,至亲零落,连尸骨都无法保全!这锥心刺骨的痛,让这个刚刚还枪扫群敌的青年,哭得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
风雪更急,仿佛也在为他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仿佛己经流干。赵云抬起头,脸上只剩下狼藉的泪痕和一片冰冷的麻木。他默默拔出腰间的短匕,开始清理爹娘坟头的荒草和积雪。这是他此刻唯一能为爹娘做的事情。
就在他心神俱疲、麻木劳作之际,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由远及近。
赵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警惕地看向来路。 风雪中,一个同样穿着麻衣、身形佝偻、背着柴捆的老者正艰难地爬上山坡。当看到赵云和他身旁滴血的青棂枪时,老者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待看清赵云的面容,才迟疑地开口:“是……是赵家二郎……子龙?”
“你是……村尾的葛老丈?”赵云认出了来人,是村中一位颇为和善的老者,与自己家也算有些往来。
“唉……真是你啊,孩子……”葛老丈叹了口气,放下柴捆,走到近前,看着那寒酸的新坟,浑浊的眼中也满是悲悯,“你爹娘……走得太冤啊……节哀,孩子……”
“葛老丈,”赵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您……您可知我师父……童老先生的近况?他……他可曾回来过?”师父童渊,是他此刻心中唯一能想到的依靠了。师父枪术通神,或许……或许能给他一些指引?
“童老先生?”葛老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追忆之色,缓缓摇头:“你走后的第三年开春,童老先生倒是回来过一次。在你家老屋前站了许久,还去了后山你常练枪的那块青石崖……唉,老人家当时脸色很差,像是大病了一场,咳得厉害……他只停留了小半日,临走时,托我把这个……”葛老丈说着,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布包,颤抖着递给赵云,“……交给你。他说……若你回来寻他,就说……就说师徒缘尽于此,让你……好自为之。”
师徒缘尽于此?! 赵云如遭雷击!猛地接过那小小的布包,双手竟有些颤抖。师父……连师父也不要他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包裹。 里面,是一封字迹略显潦草、墨色暗淡的信笺,以及一块婴儿巴掌大小、触手温润、形状不甚规则、似乎是从某块大石上剥落下来的暗青色石片。
赵云顾不上那石片,急切地展开信笺。借着昏暗的天光,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师父童渊的亲笔!
“子龙吾徒: 见字如晤。 为师归山,旧疾复发沉疴,恐时日无多矣。感念师徒之情,留书相告。 汝天资卓绝,性情刚烈,有侠肝义胆,乃璞玉良才。然,汝命中煞星入斗,血光随身,恐非一枪一艺所能化解。为师一生所学,己尽授于汝。雏鹰终需离巢,猛虎当啸山林。汝之道,不在山野,不在为师膝下,当在……这烽火乱世之中! 巨鹿张角,虽世人言其妖妄,然其行止,暗合天道之变。其志宏大,其力难测。若汝心有迷茫,欲寻一破局之刃,或可……往观之。 勿念为师。你我师徒,缘尽于此。 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师:童渊 绝笔”
信笺不长,字迹却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虚弱感。赵云反复读了三遍,心如刀绞!师父……竟己病重垂危?!甚至可能……己然仙去?!信中那句“师徒缘尽于此”,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而师父最后所指的道路……竟然也是指向巨鹿张角?!
一股巨大的悲怆与宿命般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赵云!他身形晃了晃,喉头又是一甜,一口逆血涌上,被他强行咽下。手中那封薄薄的信笺,此刻却重若千钧!
风雪更大了,呜咽着卷过空旷的坟地,吹动赵云染血的衣袍和散乱的发丝。 他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手中那块暗青色的温润石片上。石片边缘粗糙,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他着石片,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冰凉与坚韧感,隐隐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凌厉气息……
这是……师父练枪时那块青石崖上的石头? 师父留下它……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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