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叩击声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清晰的、富有数学美感的节奏感，如同黑暗中精准敲击的琴键，穿透厚重的宫墙，清晰地传入朱渊耳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
又是摩尔斯电码！
但这一次，并非来自幽深难测的地底，而是来自一墙之隔的偏殿！这意味着什么？是另一个（或同一批）穿越者？他们竟然能从地下转移到地上的偏殿？还是说……这皇宫里，除了他和地下那些不幸者，还存在第三股知晓摩尔斯电码的势力？！
朱渊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震惊和困惑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叫嚣着警惕，但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只能继续保持那副虚弱昏睡的姿态，连呼吸的频率都强行控制在均匀缓慢的状态。
外间，曹化淳如同石雕般伫立，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这叩击声实在太轻微、太有技巧，若非朱渊全神贯注且本身就熟悉这种编码，根本不可能察觉。
叩击声在重复。依旧是那组信号。
咚…咚咚…咚…咚咚咚… （停顿）…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在心中飞速破译。点划转换……三短、三长、三短！
还是SOS！求救信号！
是谁？在向他求救？还是……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这唯一可能听懂之人的、精心布置的诱饵？
无数的疑问和警惕在心中翻滚。但他知道，无论这是机会还是陷阱，这都是自他穿越以来，除地底信号外，第一次出现可能来自“同类”的、相对近距离的、可被回应的接触！
必须回应！但如何回应？他手边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发出声音。而且曹化淳就在外间，任何异常声响都会立刻引来怀疑。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身下的龙榻。紫檀木的床架坚硬厚重……有了！
他极其缓慢地、以一种仿佛睡梦中无意识翻身般的姿态，将手臂看似随意地垂到了床榻外侧，手指的指尖，恰好能触碰到冰冷的、雕花的床腿。
他屏住呼吸，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然后，用极其微小的力道，控制着指关节，按照记忆中的编码，轻轻叩击床腿。
哒…（停顿）…哒哒…（停顿）…哒…（停顿）…哒哒哒…
他敲的是同样的节奏：SOS。既是回应，也是试探。他在告诉对方：我听到了，我懂。你是谁？
敲击完毕，他立刻收回手臂，恢复原状，心脏狂跳，竖耳倾听。
墙那边的叩击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他的回应惊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十几秒。这十几秒，对朱渊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外间曹化淳的呼吸声似乎都清晰可闻。
然后，墙那边的叩击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节奏更快，更复杂！
朱渊全力倾听，在心中飞速破译。
“……W…H…O…？”（谁？）
对方在问他是谁！
朱渊指尖再次微动，极其谨慎地回应。他不能暴露皇帝身份，风险太大。他敲击出两个字母。
“……J…Y…”（朱渊名字的缩写拼音）
墙那边再次沉默。似乎对方在消化这个信息，或者在判断真伪。
片刻后，新的电码传来，带着一种急切和难以置信：
“……M…O…D…E…R…N…？”（现代？）
对方在问他是否来自现代！
实锤了！绝对是穿越者！朱渊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酸楚，指尖轻叩回应：
“……Y…E…S…S…O…S…？”（是，SOS？）
他确认了自己来自现代，并再次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以及为何发出求救信号。
墙那边的电码变得急促起来：
“……T…R…A…P…P…E…D…C…A…O……”（被困，曹？）
被困？曹？曹什么？曹化淳？！朱渊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敲击者是被曹化淳囚禁在偏殿的？是丁！偏殿通常空置或堆放杂物，确实是关押人的好地方！曹化淳亲自守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看守皇帝，更是为了看守隔壁的“秘密”！
对方紧接着又发来一段更长的、夹杂着强烈恐惧和警告意味的电码：
“……D…A…N…G…E…R…E…S…C…A…P…E…N…O…T…P…O…S…S…I…B…L…E…H…E…L…P…S…U…N…D…E…R…G…R…O…U…N…D…F…I…R…S…T…”（危险，逃跑不可能，先救地下！）
信息量巨大！对方明确表示自己处境极度危险，无法逃脱，并警告朱渊不要轻举妄动，同时……竟然恳求他优先救助“地下”的人！
地下！果然！隔壁的被困者和地底发出SOS的是同一批人，或者至少是知情者！他们似乎认为地底的人处境更加危急！
“……W…H…O…U…N…D…E…R…G…R…O…U…N…D…？”（地下是谁？）朱渊急切地追问。
然而，就在此时！
“咳！”外间突然传来曹化淳一声故意的、清晰的咳嗽声！
墙那边的电码声如同被刀切断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被发现了？！还是曹化淳例行公事的警示？
他立刻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假装熟睡。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曹化淳如同一片阴云般飘入内殿，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龙榻上的皇帝，扫过空荡荡的宫殿，最后在皇帝床榻附近的墙壁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锐利如鹰。
朱渊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自己的皮肤。他极力控制着心跳和呼吸，全身肌肉放松，仿佛真的沉浸在睡梦之中。
曹化淳在原地站了足足有一分钟，似乎在确认什么。最终，他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这才缓缓转身，再次退回到外间门口，重新变回了那尊沉默的石雕。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但朱渊知道，隔壁的人恐怕不敢再轻易发声了。刚才的交流虽然短暂，信息却至关重要！
隔壁关着一个（或多个）穿越者，被曹化淳看守着。他们无法自行逃脱。他们知道地下的情况，并且认为地下的人更需要优先救援。地下……到底在进行着什么？为什么更需要救援？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地下恐怕不仅仅是强迫劳动那么简单！可能涉及更恐怖、更危及生命的勾当！所以隔壁的知情者才会发出“先救地下”的恳求！
巨大的压力和紧迫感如同山岳般压来。他自身难保，外有厂卫铁桶围困，内有曹化淳贴身监视，隔壁有被困的同类，地下还有更危急的同胞……这简首是无解的死局！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他。
不！不能放弃！朱渊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还有希望！还有那颗关于“净军”的火种！
信王提到了净军！这支被所有人忽视的力量，或许是唯一的破局点！他必须想办法和信王再次取得联系，必须弄清楚“唯有净军”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怎么联系？小柱子还能用吗？曹化淳看得这么紧，任何出入都会引起怀疑。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天色渐渐亮起。宫人们开始无声地忙碌，更换烛火，准备洗漱用品。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曹化淳如同监工一般，冷眼盯着每一个进入内殿的太监宫女。送来的早膳和汤药，他都亲自上前，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仔细查验，甚至会用银针试毒，并让一个小太监先尝了一口，确认无事之后，才亲自端到朱渊榻前。
“皇爷，该用膳用药了。”曹化淳的声音依旧毫无温度。
朱渊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心中冷笑。经过昨天客氏“仙丹”一事和王朝辅的异常反应，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药有问题。但曹化淳如此“严格”的查验流程，摆明了是做给他看，也是在告诉背后下药的人：现在这里由我接管，一切按规矩来。
这倒是个有趣的现象。魏忠贤派曹化淳来，是为了彻底控制皇帝。但曹化淳的严格管控，似乎无意中暂时阻断了下毒的渠道？这是魏忠贤的意思，还是曹化淳自作主张？阉党内部，看来也并非毫无缝隙。
朱渊依旧扮演着虚弱的角色，勉强吃了几口粥，对那汤药则摇了摇头，声音细微：“……没胃口……先放着吧……”
曹化淳没有像客氏那样强行劝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奴婢先温着，皇爷何时想用了再吩咐。”他似乎并不在意皇帝喝不喝药，只在意一切是否在他的控制之下。
早膳过后，朱渊假寐，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必须找到传递信息的方法。
机会出现在上午。曹化淳似乎有事需要暂时离开片刻，他低声对外间值守的厂卫吩咐了几句，然后快步出了乾清宫。
虽然还有厂卫看守，但最大的眼睛暂时离开了！
朱渊立刻对那个被指定伺候他用药的小太监（就是之前试药的那个）招了招手。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过来。
朱渊从枕头下摸索出一块原本用来压帐子的、不起眼的普通玉佩（并非御用之物），塞到小太监手里，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想办法，把这个……送到坤宁宫……交给皇后娘娘宫里一个叫‘双喜’的宫女……就说……就说‘陛下问，旧物可还安好’……听懂了吗？就这一句！办成了，朕赏你黄金百两！办砸了……你知道后果！”
他这是在赌博！双喜这个名字是他根据原主模糊记忆瞎蒙的，希望皇后宫里有这么个人。话也是莫名其妙，只求能引起皇后的注意，让她意识到皇帝有信息要传递。这块普通玉佩，就是信物。
那小太监吓得手首抖，脸色惨白，但听到“黄金百两”，眼中又闪过一丝贪婪和挣扎。在深宫底层，机会和风险总是并存的。
他最终咬了咬牙，将玉佩飞快地揣入怀中，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曹化淳的脚步声从外间响起。那小太监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立刻退开，垂手低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曹化淳走了进来，目光如电，扫过殿内一切，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朱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暗祈祷那小太监能有机会出手。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午后，那小太监趁着给朱渊更换暖炉炭火的机会，极快极轻地对朱渊点了点头。
成了？！玉佩送出去了？！
朱渊心中稍安，但更大的焦虑随之而来：皇后能明白吗？她能找到“净军”的线索吗？
然而，还没等到皇后的回音，更大的波澜再次袭来。
傍晚时分，魏忠贤竟然再次亲临乾清宫！
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阴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诏狱案的调查显然极不顺利，孙承宗如同人间蒸发，这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他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皇帝的身体状况，曹化淳一丝不苟地汇报了一切正常。
魏忠贤听完，阴鸷的目光在皇帝虚弱的脸庞和曹化淳冷漠的表情之间逡巡了片刻，忽然，脸上挤出一丝极其虚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笑容：
“皇爷气色似乎仍无起色，真是愁煞老奴了。看来，寻常汤药己然无效。奉圣夫人昨日进献的仙丹，皇爷虚不受补，也是可惜。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老奴今日寻访得一位异人，言说皇爷之疾，非药石能医，乃宫中阴秽之气过重，冲撞了龙体。需得以‘阳刚正气’之法，辅以特殊‘熏蒸’，方能驱邪避秽，固本培元。”
阴秽之气？阳刚正气？熏蒸？
朱渊心中警铃大作！这老狐狸又要搞什么邪门歪道？！
只见魏忠贤拍了拍手。
殿外立刻进来西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半人高、造型奇特的铜制器物。那器物像是一个大香炉，却又连接着许多管道和皮囊，炉膛内似乎己经点燃了什么，正隐隐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奇异腥气的烟雾！
“此乃‘乾坤正气炉’。”魏忠贤指着那玩意儿，语气带着一种狂热的自信，“以百斤精炭、辅以雄黄、朱砂、紫石英等纯阳之物煅烧，再将这特制的‘蛟龙涎’（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太监捧着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黑色粘稠液体）注入催化，产生的‘乾坤正气’，最能驱散阴邪，滋补龙体！请皇爷即刻移驾，于此炉旁静坐熏蒸一个时辰，必有奇效！”
朱渊看着那冒着诡异烟雾的“乾坤正气炉”，闻着那刺鼻呛人的气味，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哪里是什么治病？这分明是古代版的毒气室！什么雄黄朱砂，燃烧产生的不都是有毒气体吗？！还有那所谓的“蛟龙涎”，天知道是什么毒物混合而成的！这玩意儿熏一个时辰，别说病人，就是健康人也得去掉半条命！
好毒的计策！不用喝药，改用熏的！更加隐蔽，更加难以防备！而且冠冕堂皇，打着“驱邪”的旗号！
曹化淳站在一旁，面无表情，似乎对此并无异议。
朱渊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一次，恐怕很难再靠装病蒙混过关了！魏忠贤这是铁了心要他的命，甚至可能因为诏狱案的壓力，加快了进程！
怎么办？！如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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