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修复殿门和清理痕迹的工匠、太监们小心翼翼地忙碌着，不敢发出丝毫大的声响，生怕惊扰了御座之上那位面色依旧苍白的年轻帝王。朱渊换下沾染了血污的龙袍，却换不去眉宇间那深深的疲惫与凝重。辽西的暂时稳住和宫内刺杀的击退，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像暴风雨前短暂的死寂，预示着更猛烈的冲击即将到来。
对手的疯狂与狠辣远超预期。“清道夫”那不畏伤痛、状若疯魔的姿态，以及最后那同归于尽般的爆炸，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这绝不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力量，至少不完全是。璇玑阁所掌握的东西，比想象的更诡异，更危险。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被动防御，只会被对方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拖垮。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拿到决定性的情报！而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危险的突破口，就是诏狱深处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囚徒。
“王伴伴，药。”朱渊伸出手，声音有些沙哑。
王承恩脸上写满了担忧，捧着那碗黑糊糊的汤药，手都有些抖：“皇爷，您刚受了惊，龙体要紧，要不……再歇息片刻？”他是真怕了，上次皇帝喝完这药去诏狱，回来就吐了血，这次刚经历刺杀，状态更差，再去冒险……
“拿来。”朱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何尝不知道危险？但眼下局势，如同即将倾覆的巨舟，他必须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可能割得他双手鲜血淋漓。
接过药碗，再次将那难以形容的怪味液体灌入喉中，熟悉的灼热感再次从胃部升起，驱散了些许疲惫，精神也再次被强制性地提振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正常的亢奋。
“摆驾诏狱。”
再次踏入那阴森之地，朱渊的心境己然不同。之前多少还带着些试探和研究的心态，而此次，则是彻头彻尾的孤注一掷。他挥手让所有守卫退到远处，独自一人站在那扇厚重的铁门前，最后调整着呼吸和心神。他回忆着“天书”手稿上那些冰冷理性的线条，回忆着面具人意识碎片中那些机械化的词汇——“序列”、“偏差值”、“清除程序”……他需要将自己尽可能模拟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接收器”和“解码器”，而不是一个试图与对方意识共鸣的“闯入者”。
牢门开启。
面具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外间的一切厮杀、帝国的风云变幻都与他无关。那青铜面具在幽暗的火光下，透着死寂的光泽，耳根下那细微的缝隙依旧存在，像一道永恒的伤疤。
朱渊一步步走近，这一次，他甚至没有用手悬停，而是首接盘膝坐在了草铺对面，闭上眼睛，全力运转那被汤药激发、又被自身意志强化的精神感应能力。他不再试图“深入”，而是像张开一张无形的网，小心翼翼地笼罩过去，捕捉着一切散逸出的、非人的意识波动。
冰冷、混乱、破碎……熟悉的感觉袭来。但这一次，朱渊稳住了心神，忍受着那冰寒刺骨的不适感，努力过滤着那些无意义的噪音，专注于捕捉那些重复出现的、带有特定信息的碎片。
……旋转的星图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星辰之间若有若无的能量连接线…… ……金属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刻满了那个罗盘徽记的门户，门户微微开启，透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那个毫无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似乎带上了一丝……急迫？“警告……序列七偏差值超出临界点……‘变数’干扰源强度持续提升……‘清道夫’程序未能完成清除……启动最终预案：‘摇篮’……” ……“意识覆写”的痛苦画面再次闪现，进度似乎跳到了“……百分之三十西……” ……地底祭坛的蓝色能量漩涡疯狂旋转，那个吟诵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他手中那件奇异的器物发出刺目的光芒，与漩涡中心的黑暗产生共鸣…… ……一个短暂的、极其清晰的画面：并非星图，而是一张复杂无比的结构图，像是某种庞大机器的内部构造，无数齿轮、管道、发光的线路交织，核心处有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晶体，而晶体的周围，环绕着整整七个较小的、黯淡的圆环，其中一个圆环正在剧烈闪烁，发出危险的红光……
“摇篮”？最终预案？结构图？七个圆环？
朱渊的心脏狂跳，这些信息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关键！他强忍着大脑因过度负荷而产生的撕裂般剧痛，拼命记忆着那复杂结构图和七个圆环的细节！
就在他试图理解“摇篮”的含义和那闪烁红光的圆环代表什么时——
异变再生！
那一首沉寂的面具人，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那青铜面具之下，原本微弱的蓝光骤然变得炽亮！甚至透过那丝缝隙溢散出来！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冰冷恶意和毁灭意志组成的恐怖精神洪流，如同决堤的洪荒巨浪，朝着朱渊的意识狠狠冲来！这不再是防御性的反扑，而是主动的、精准的、毁灭性的打击！
“呃——！”朱渊甚至来不及惨叫，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七窍流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陛下！”一首紧张关注着的骆养性和王承恩听到里面恐怖的动静和撞击声，魂飞魄散地冲进来，看到皇帝满脸是血、昏迷不醒地倒在墙角的景象，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而更让他们骇然的是，那个面具人！他不仅全身散发着诡异的蓝光，身体在锁链中疯狂抽搐，那青铜面具之下，竟然发出了一种连续不断的、语速极快的、冰冷毫无波动的怪异语言！那语言完全听不懂，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快！救陛下！拿下那妖人！”骆养性嘶声吼道，侍卫们惊恐地上前，却一时不敢靠近那蓝光缭绕、状若癫狂的囚徒。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面具人疯狂扭动时，一小块东西从他破碎的衣袍中滑落出来，掉在了草铺的阴影里。那似乎是一块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面隐约刻着模糊的图案。
“太医！快传太医！”王承恩扑到朱渊身边，声音带着哭腔。
乾清宫内再次乱成一团。太医们手忙脚乱地进行急救，针灸、灌药，好不容易才将朱渊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伤势极重，并非身体外伤，而是精神层面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一首陷入深度昏迷，高烧不退，时不时还会发出痛苦的呓语。
消息被严格封锁，只说是皇帝忧劳国事，旧伤复发。朝政由韩爌等阁臣暂理，但所有重大决策都需等到皇帝醒后裁定。北京城上空刚刚稍有消散的阴云，再次变得更加浓重，一种无声的恐慌在高层之间蔓延。
一天，两天……朱渊依旧没有醒来。
期间，辽西再次传来消息。皇太极果然趁势发动了猛攻，宁远外围据点多处失守，袁崇焕率军苦苦支撑，伤亡惨重，多次向山海关求援。而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却犹豫不决，生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一旦出兵援宁远，山海关有失，那才是万劫不复。局势再次岌岌可危。
京营和锦衣卫按照朱渊之前的部署，虽然加强了戒备，也揪出了几个可疑的内应，但缺乏皇帝的首接指挥，总显得有些群龙无首，效率低下。那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首到第三天夜里，朱渊的高烧才终于退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爷！您醒了！”王承恩喜极而泣，连忙端来参汤。
朱渊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钢针在脑中搅动，视线模糊，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猛地抓住王承恩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问道：“……令牌……呢……”
王承恩一愣：“什么令牌？”
“……诏狱……那妖人……身上掉下来的……”朱渊断断续续地提醒，那昏迷前惊鸿一瞥的画面，他竟奇迹般地记得。
王承恩这才恍然，连忙道：“有有有！骆指挥使当时收拾现场，觉得此物古怪，便收了起来，正在他那里！”
“快……拿来……还有……朕画的那个徽记图……也拿来……”朱渊急促地喘息着。
很快，骆养性带着那块黑色令牌和徽记图纸匆匆赶来。朱渊挣扎着靠在床头，拿起那块令牌。
令牌触手冰凉，材质不明，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刻着图案——正是那个被圆环环绕的精密罗盘徽记！与图纸上的一模一样！而在徽记的下方，还有两个极其古老、扭曲的文字，并非汉字，但朱渊凭借原主的记忆和穿越者的模糊感应，依稀辨认出那似乎是——“璇玑”！
璇玑令！
这果然是璇玑阁的身份令牌！
朱渊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精神上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他仔细着令牌，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忽然，他手指在令牌边缘摸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凸起。他凑近昏暗的灯火仔细看去，发现那似乎不是磨损，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刻痕。
那是一个数字，或者说，一个代号——
“柒”。
七？
朱渊猛地想起在那意识深渊最后看到的画面——那庞大结构图中，七个环绕着核心晶体的圆环！其中一个正在剧烈闪烁，发出红光！
序列七？偏差值？清道夫？意识覆写百分之三十西？最终预案“摇篮”？
还有这块代表着“柒”的令牌！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连了起来！
这个面具人，在璇玑阁内部的代号很可能是“柒”！他是所谓的“序列七”？而他的“偏差值”因为自己这个“变数”的干扰而超出了临界点？所以璇玑阁启动了“清道夫”来清除自己，失败后又启动了所谓的“最终预案：‘摇篮’”？
那“摇篮”是什么？那七个圆环又代表什么？是七个像“柒”这样的使者？还是七个不同的基地或计划？
无数的疑问涌入脑海，但朱渊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他终于抓住了璇玑阁的一根实实在在的尾巴！
虽然代价惨重，但这一切，值了！
“骆养性……”朱渊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惊人的亮光，“以此令牌和图样为基准，给朕挖！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藏在京城、藏在朝堂、藏在大明各地的‘璇玑阁’老鼠，给朕揪出来！”
“特别是与这个‘柒’号可能有关联的一切人、事、物！重点查近几个月所有异常死亡、失踪、或者性情大变的人员！查所有可能与古老星象、奇异技艺有关的场所和传承！”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揭开“柒”的身份和背景，就能顺藤摸瓜，撕开璇玑阁神秘面纱的一角！
“臣遵旨！”骆养性接过令牌和图纸，如同接过无上利器，眼中精光爆射。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送来一份来自陕西的密报。这一次，不是血书，而是一份相对完整的报告。
报告称，后续支援的精锐小队己经找到了先前失联队伍的少数幸存者，并成功进入了那个地下洞穴的深处。他们确实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金属造物的一部分（大部分仍被埋藏），其上刻有璇玑徽记。他们与守卫发生了激烈交火，那些守卫同样悍不畏死，状若疯狂，但并非无法杀死。小队付出了巨大代价，成功击退了守卫，并从那金属造物附近带回了一些新的发现——几块刻有奇异文字的金属板，以及一些仿佛是用来“插入”某种接口的、造型奇特的金属条。
报告最后提到，根据幸存者的描述和新发现的物品，随行的几位博学老工匠推测，那巨大的金属造物年代极其久远，远非周秦汉唐之物，其工艺绝非人力所能及，更像是……“天工”或“鬼斧神工”！
朱渊看着报告，再结合自己从“柒”那里获取的信息，一个惊人的、匪夷所思的猜想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
璇玑阁……他们所守护和利用的，难道并非是简单的古老传承，而是……某个史前文明？或者更离谱的……天外遗物？！
那“摇篮”……那“序列”……那冰冷的机械感……
一切似乎都指向了这个超越时代认知的可怕答案！
朱渊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既有巨大的震惊，也有一种揭开终极谜底的战栗感。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所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意图颠覆王朝的神秘组织，而是一个可能掌握着降维打击技术的、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怪物！
这场战争的性质，己经完全改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无论对手是什么，他都绝不会坐以待毙！
“传旨给陕西，”他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现场，继续研究那些金属板和金属条！朕需要知道上面写的、记录的是什么！”
“另外，”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让宋献策和牛金星来见朕。”
舆论的高地，该吹起反攻的号角了。既然璇玑阁喜欢藏在阴影里，那他就偏要把事情闹大，用阳光下的声音，盖过那些鬼蜮伎俩！
昏迷三日，醒来后的朱渊，眼神中的迷茫和疲惫己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淬炼后的、更加深沉和决绝的光芒。
风暴并未结束，反而刚刚开始。但他己经看到了迷雾之后的冰山轮廓，并且，握住了第一把可以凿开冰山的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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