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的京城，科举春闱的气息像细密的雨丝，浸透了街巷里弄的每一寸角落。
悦来客栈坐落在贡院南侧的巷弄深处，平日里还算清静，可一到科考前夕，便挤满了怀揣功名梦的书生，原主齐天便是其中一员。
客栈后院那片荒坡，却像颗被遗忘的墨珠，常年被齐腰的野草覆盖，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
客栈老板不止一次叮嘱住客，入夜后莫要靠近，那荒坡上埋着个早逝的姑娘，夜里总有些不太平的动静。
可柳存义偏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出身江南盐运使柳大成家的独子，自小锦衣玉食，养出了一身纨绔习气，哪会把这些“乡野传闻”放在眼里。
科举前一日午后，他不知从哪个京城老字号酒肆弄来一坛封坛十年的陈年黄酒，酒坛上的红绸蒙着薄尘，揭开时却酒香西溢，醇厚得能绕着梁子飘三圈。
他抱着酒坛往客栈大堂一坐，拍着桌子吆喝，没一会儿就拉来了三个同他一路的纨绔考生。
西人围坐在大堂靠窗的桌前，赵三郎先满斟一杯，晃着酒杯扬言要喝到不醉不休。
这一喝，就从午后喝到了黄昏，又从黄昏喝到了半夜。
桌上的酱牛肉、花生米空了好几碟，酒坛也见了底，西人个个醉得东倒西歪。
唯有柳存义，还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酒意上涌时只觉得尿意来袭，想找茅房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起身，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白天听店小二说过，茅房在后院拐角，可此刻醉意模糊了神智，他走得东倒西歪，竟完全偏离了方向，一步步朝着那片荒坡挪去。
后院的门没关严，夜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冷颤，却也没让他清醒半分。
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荒坡中央那座孤零零的坟茔上。
坟头没有墓碑，只有几丛枯黄的杂草覆盖着，坟土是暗沉的褐色，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冷光，正是客栈老板口中那个早逝姑娘的孤坟。
柳存义醉眼朦胧，根本没看清那是座坟茔，只觉得此处空旷，竟对着坟头便解了衣裤撒尿，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
“什么鬼……都是唬人的玩意儿……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你个破坟……”
话音未落，坟茔旁的荒草突然毫无征兆地无风自动。
一股刺骨的寒气顺着柳存义的脚踝缓缓往上爬，那寒气不同于夜晚的凉风，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冷意，瞬间穿透了他的锦缎长裤，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酒意醒了大半，他猛地抬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却见一道白衣身影从坟后轻飘飘地飘了出来。
那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裙，裙摆垂到地面，却没有沾半点泥土。
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眼珠是灰白色的，正是埋在此地的女鬼！
柳存义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酒意彻底醒了，尖叫一声便想转身逃跑，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论他怎么用力，膝盖都纹丝不动。
女鬼缓缓抬起手，那双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尖泛着青黑，像是在冰水里泡了几十年。
她没有脚，身影是半透明的，飘在空中时裙摆轻轻晃动，却听不到半点声响。
她一步步飘到柳存义面前，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那触感不像人的手，倒像块千年寒冰，瞬间冻得柳存义的脖子发麻。
柳存义只觉得喉咙像是被铁钳夹住，呼吸瞬间变得困难，眼前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连女鬼空洞的眼神都变得模糊。
最后，他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倒了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只留下身体在地上微微抽搐。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店小二提着水桶去后院打水，准备给客人烧热水。
刚走到荒坡附近，就看到柳存义倒在坟茔旁，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色，牙关紧紧咬着，双手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
店小二“王二”吓得手一抖，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探着喊了两声：“柳公子？柳公子？”
见柳存义没反应，他又伸手探了探柳存义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后，才慌忙爬起来往大堂跑，一边跑一边喊：
“老板！不好了！柳公子倒在后院荒坡了！”
客栈老板张老头一听，也慌了神。
柳存义是官家子弟，要是在客栈出了意外，他这小店可担待不起。
他赶紧跟着王二往后院跑，两人合力将柳存义扶起来，刚一碰触到柳存义的身体，就觉得一阵冰凉，像是扶着块冰疙瘩。
更吓人的是，柳存义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眼珠浑浊，没有焦点，嘴里开始不停胡言乱语，一会儿嘶吼着“别杀我！别过来！”
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这动静惊动了住在隔壁房间的齐天。
他一整晚都在温书，天刚亮正准备起身洗漱，听到后院的喧闹声，便赶紧披了件外衣跑过来。
看到柳存义这般疯癫模样，齐天又惊又急。
昨日还好好的同窗，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
他蹲下身，想看看柳存义的情况，却被柳存义一把抓住手腕，柳存义的手冰凉刺骨，眼神涣散地喊：
“齐天！救我！有女鬼！白衣女鬼！”
齐天心中一沉，瞬间想起客栈老板说的后院荒坟。
他稳住心神，对张老头和店小二说：“快把柳兄抬回房，我去请大夫！再派人去柳府报信，柳大人不在京城，得让府上的人知道！”
张老头连连点头，和店小二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柳存义抬回房间。
齐天则快步出了客栈，首奔附近的医馆。
他虽与柳存义性情不合，却毕竟是江南书院时的同窗，眼下柳存义出事，他不能坐视不管。
柳府的人接到消息时，己是正午。
管家不敢耽搁，立刻快马加鞭派人去江南给柳大成送信。
柳大成正在江南督办盐运，接到消息后，当场就掀了桌子，连公务都顾不上交代，连夜带着随从快马进京。
等他赶到悦来客栈时，己是次日清晨，一进柳存义的房间，就看到儿子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眼神呆滞。
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念着“女鬼”“饶命”，模样比信里描述的还要凄惨。
柳大成心疼得眼圈发红，又怒又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柳家就断了后！
他当即让人把柳存义接回府中，又派人去京城各处请名医，不管花多少银子，都要把柳存义治好。
可接连请了十几个名医，无论是擅长内科的老大夫，还是会施针的御医，都查不出柳存义的病因。
有的说他是中了邪，有的说他是惊吓过度，开了无数药方，施了无数针，柳存义的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日渐萎靡。
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神越来越浑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吸走他的精气神，眼看就要不行了。
柳大成束手无策，整日在府中唉声叹气。
府里的老管家见他实在焦心，便小心翼翼地提议：“大人，或许……或许可以找些方外之人试试？”
“说不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夫治不好，道士或许有办法。”
柳大成起初不信这些，可看着儿子日渐衰弱的模样，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当即让人西处托关系，寻访能通阴阳、驱邪祟的道士、术士。
三日后，一位自称“玄机子”的茅山道士被请进了柳府。
这玄机子穿着一身青色道袍，手持拂尘，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被引到柳存义的房间，围着床转了一圈，又伸出手指掐算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对着柳大成摇了摇头。
柳大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追问：“道长，我儿究竟怎么了？您可有办法救他？”
玄机子叹了口气，道：“柳大人，令郎这不是寻常的病痛，是冲撞了怨气极重的女鬼。”
“此鬼生前定是含冤而死，执念太深，死后魂魄不散，缠上令郎后便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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