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义等人大惊失色。
“师尊!”
张角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尧。
“赵寨主,你说的都对。”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太平道,根基浅薄外强中干,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一推就倒。”
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捂住嘴。
当他再次拿开手帕时,赫然印着一团刺目的暗红色血迹。
马元义脸色剧变,惊呼道:“师尊!你的身体……”
张角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他的气息变得极度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亮得骇人。
“我……没有时间了。”
他看着赵尧,一字一顿地说道。
“贫道曾夜观天象,窥测天机,妄图为这苦难的苍生寻得一线生机。”
“可这天机,又岂是凡人能够窥探的?”
“每一次施法,每一次祈禳,都是在消耗我自己的寿元。”
“我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贫道算得出这天下将乱,算得出这苍生有劫,却算不出……自己的命数。”
“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
“我等不到刘宏驾崩的那一天了。”
“我若死了,这数十万信徒,这刚刚燃起的星星之火,便会立刻熄灭。”
“我不能等!”
“哪怕明知是万丈深渊,我也要跳下去!”
“哪怕明知是飞蛾扑火,我也要为这黑暗的世道,烧出一点光来!”
“我要让天下的百姓知道,他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他们也有愤怒!”
“我要为他们,创造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黄天盛世!”
张角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浑身无力,又跌坐了回去。
赵尧静静地看着他。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会如此急切。
一个将死之人,想要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份执念,确实可畏。
赵尧心中,对张角的看法,悄然发生了改变。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良久,张角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他喘着粗气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着赵尧。
“赵寨主,你既然看透了我太平道的死局,那你自己呢?”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异常清晰。
“你占据梁山,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又是为了什么?”
“别告诉我,你只是想当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
“能说出刚才那番话的人,绝不会甘心于此。”
张角死死地盯着赵尧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赵尧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弧度。
“大贤良师,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或许有部分是一致的。”
“哦?”
张角眼中闪过精光。
赵尧缓缓站起身推开窗户。
他望着窗外的山林,声音悠远。
“这个天下病了,病得很重。”
“苛政、豪强、饥饿、战乱……就像附着在骨头上的疽疮,烂到了根子里。”
“你想要治好它。”
“我也想。”
张角眼神一凝:“那我们为何不能联手?”
赵尧转过身,重新看向他眼神平静。
“因为我们的药方,不一样。”
“你的药方是以毒攻毒用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乱,然后在一片废墟之上,建立你的黄天盛世。”
“这个过程,会死多少人?会让多少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你想过吗?”
“你以为你在救世,但你的做法,与那些制造灾难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张角沉默了。
赵尧的话,再次击中了他的软肋。
赵尧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我的药方……不一样。”
“我不喜欢用这种同归于尽的猛药。”
“我更喜欢……动刀子。”
“一把锋利的刀。”
“精准地找到病灶,将那些烂掉的腐肉,一块一块地切掉。”
“虽然过程会很痛,会流血,但至少,能保住病人这条命。”
他的话,说得云山雾罩充满了暗示。
但张角,却听懂了。
他看着赵尧,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赵尧时的感觉。
这个年轻人的面相,贵不可言让他完全看不透。
他只依稀记得,古老的道家典籍中记载过一种类似的命格。
与那位传说中搅动战国风云,弟子门人执掌七国兴衰的鬼谷子,如出一辙。
乱世的棋手。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张角看着赵尧,眼神中的最后不甘彻底消失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赵尧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对手。
自己是在棋盘上冲杀的棋子,顶多算是个厉害点的“车”或“马”。
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那个坐在棋盘之外执子布局的人。
梁山,不是他的终点。
甚至不是他的起点。
梁山,只是他落在天下这盘棋上,第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想通了这一点,张角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和他的太平道,从一开始。
或许就只是这位赵寨主棋盘上,用来搅乱局势的棋子之一。
而他竟然还妄想着将执棋人拉下场来当自己的棋子。
何其可笑。
何其愚蠢。
张角缓缓地对着赵尧深深地低下了一首高昂着的头颅。
这一次,不是利诱,不是请求。
而是一种,对更高层次力量的,由衷的敬畏。
房间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宁静。
马元义等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又看看那个站在窗边的年轻身影,大脑彻底宕机。
他们完全听不懂两人最后的对话。
但他们能感觉到,就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内。
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己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房间内。
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他们的师父。
那个呼风唤雨,被无数信徒奉若神明的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
此刻,正对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这不是演戏。
不是计谋。
马元义能清晰地看到,师父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了悟的激动。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赵尧没有动。
他承受了张角这一拜。
受得心安理得。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走上前伸出双手轻轻扶住了张角的臂膀。
“张角先生,不必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角顺着他的力道,缓缓首起了身子。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赵尧。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只剩下毫无保留的信服。
“赵寨主……”
张角的声音有些沙哑。
“贫道,受教了。”
他想通了。
彻底想通了。
与其被这位棋手当做一颗用来消耗的弃子,在棋盘上悲壮地死去。
不如主动靠上去,成为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哪怕依旧是棋子,棋子的价值也是不一样的。
赵尧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
“想通了?”
“想通了。”
张角重重点头语气无比郑重。
“贫道之前,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还望赵寨主……见谅。”
赵尧笑了笑,转身走到桌边,重新给张角面前的杯子斟满。
“谈不上见谅。”
“我们只是,看的风景不一样而己。”
他将一杯茶推到张角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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