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繁玥出嫁的那天，天气阴沉，下着淅淅沥瀝的小雨。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宾客盈门。
一顶半旧的轿子，几个面生的仆妇，就悄无声息地，将她从林府的侧门抬了出去。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葬礼。
一个月后，林繁玥回来了。
她是自己一个人，跑回来的。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地挽着，脸上未施粉黛，露出了那些己经消退，却依旧留下浅浅疤痕的疹印。
她的手，变得粗糙而红肿，指甲缝里，还带着洗不干净的污垢。
她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尚-书府嫡女。
而像一个受尽了磋磨的农妇。
她一进府，就哭喊着，要见柳氏。
柳氏的院子里，母女俩抱头痛哭。
“娘！女儿活不下去了！”
林繁玥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那个姓钱的，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
她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他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一言不合，就对我非打即骂。”
“他说，他花三万两银子娶我回来，不是让我当祖宗供着的。”
“他让我给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甚至……甚至让我去伺候他那些生意上的客人！”
“我若是不从，他就用鞭子抽我！”
柳氏看着女儿身上的伤，心疼得如同刀割。
“这个天杀的钱富贵！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推进这个火坑！”
她抱着林繁玥，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
“娘，你带我走吧！”
林繁玥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要再回那个地方了！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我们去求父亲！让他为我们做主！让他把我和离！”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脸上，露出了为难和恐惧的神色。
“玥儿，你父亲他……”
“他早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了。”
“他……他是不会管我们的。”
林繁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不管？”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我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他怎么能不管！”
“他……”
柳氏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姐姐，你回来了。”
林晚央端着一碗汤药，缓步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同情。
“我听说姐姐身体不适，特意让厨房熬了些补气的汤药。”
她将汤碗放到桌上，目光落在林繁玥手臂的伤痕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林繁玥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仇人，眼中瞬间燃起了怒火。
“滚！我不用你假好心！”
林晚央也不生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
“可是，事到如今，恨，又有什么用呢？”
她走到林繁玥面前，蹲下身，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繁玥的身体，猛地一颤。
林晚央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她的耳朵里。
“是因为我吗？”
“不。”
“我不过是，在你从高楼坠落的时候，轻轻地，推了你一把而己。”
“真正把你从高楼上推下来的那个人，不是我。”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了一旁脸色惨白的柳氏。
“姐姐，你曾经是京城第一才女，是未来的三皇子妃。”
“你的人生，本该是繁花似锦，前程无量。”
“是谁，教唆你去抄袭诗作，让你在安国公府的诗会上，身败名裂？”
“是谁，在你被三皇子厌弃之后，不想着如何弥补，反而出了一个在寺庙献舞的馊主意，让你彻底沦为京城笑柄？”
“又是谁，在你声名狼藉，无人问津的时候，为了自己的颜面，急不可耐地，将你嫁给一个可以当你父亲的暴发户，把你推进了火坑？”
林晚央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插在林繁玥的心上。
林繁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的目光，从林晚央的脸上，缓缓地，移到了柳氏的脸上。
她看到柳氏那张因为心虚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她想起了。
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是啊。
每一次，在她人生的重要关口。
都是她的好母亲，为她“出谋划策”。
都是她的好母亲，把她一步一步，推向了深渊。
抄袭诗作，是母亲的主意。
寺庙献舞，是母亲的安排。
嫁给钱富贵，也是母亲的决定。
她一首以为，母亲是爱她的，是为了她好。
可现在她才发现，母亲爱的，从来都不是她。
母亲爱的，是那个能给她带来荣耀，能成为她争宠筹码的“京城第一才-女”。
当她不再是那个才女，当她变成了家族的污点。
母亲就毫不犹豫地，将她像一件垃圾一样，丢了出去。
只为了，换取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林繁玥的心底，升腾起来。
她看着柳氏，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孺慕和依赖。
只剩下无尽的怨恨和冰冷。
“是你。”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你害了我。”
“是你把我害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柳氏被她看得心头发慌，连连摆手。
“不……不是的，玥儿，你听娘解释！”
“娘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
林繁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
“为我好，就是让我去偷别人的东西？”
“为我好，就是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像个一样跳舞？”
“为我好，就是把我卖给一个畜生，任由他作践？”
“柳如玉！你的心，到底有多狠！”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柳氏，指着她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恨你！”
“我恨你一辈子！”
“我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都是你！全都是你害的！”
她像疯了一样，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她绝望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
柳氏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如今却对自己反目成仇，视若蛇蝎。
她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想解释，想辩白。
可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林繁玥说的，全都是事实。
是她，亲手毁了她的女儿。
林晚央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出母女反目的好戏。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残忍的微笑。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
柳氏和林繁玥之间，那最后一丝血脉亲情，也己经被她，彻底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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