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阁里，锣鼓喧天，水袖翻飞。
林修局促不安地坐在最雅致的包厢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正统的圣贤教育。
戏园子这种地方，在他的认知里，是与“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划等号的。
若不是苏玉辰盛情难却，他是绝不会踏足此地的。
苏玉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摇了摇头。
“林兄，你太紧张了。”
他指着台上那个正在唱青衣的花旦，眼中带着欣赏。
“你看，那唱腔，那身段，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这便是‘美’。”
“圣人也说，食色，性也。”
“懂得欣赏美，并非什么坏事。”
“一味地死读书，读成了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那才是枉费了这大好年华。”
林修听着他这番“歪理”，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台上的戏，唱的是一出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
林修看得昏昏欲睡。
苏玉辰却看得津津有味。
一曲终了，苏玉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林兄，此地喧闹，不是谈诗的好地方。”
“走，我带你去个更有趣的去处。”
他拉着还有些懵懂的林修，走出了霓裳阁。
马车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
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
苏玉辰熟门熟路地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精瘦的汉子探出头来。
看到是苏玉辰，他立刻满脸堆笑地打开了门。
“苏公子，您可来了！”
门后的世界，与外面的寂静，截然不同。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汗味，酒气和熏香味的燥热空气，就扑面而来。
屋子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几十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正围着几张巨大的桌子，神情亢奋地呼喊着什么。
桌子上，堆满了金灿灿的叶子金，和白花花的银锭。
骰子碰撞玉碗的清脆声，牌九拍在桌面上的闷响声，夹杂着人们或狂喜，或懊恼的叫喊声，汇成了一股让人血脉贲张的魔音。
林修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就吓得白了脸。
“苏……苏公子，这……这里是……”
“长乐坊。”
苏玉辰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京城里，最公平，也最刺激的销金窟。”
他拉着己经想打退堂鼓的林修，走到一张赌大小的桌子前。
“林兄，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我们今日，只是来开开眼界，玩两把助助兴。”
“输赢，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体验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一个穿着暴露的荷官，看到苏玉辰，立刻娇笑着迎了上来。
“苏公子，今天想玩点什么？”
苏玉辰从袖中，取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随手扔在桌上。
“换成筹码。”
他将换来的一堆象牙筹码，分了一半给林修。
“林兄，来，试试手气。”
林修拿着那沉甸甸的筹码，手心都在冒汗。
“不……不……我不会……”
“很简单。”
苏玉-玉辰指着桌上的“大”和“小”两个区域。
“你觉得，这三个骰子摇出来的点数，是大，还是小。”
“押对了，一赔一。”
“押错了，筹码就归庄家。”
“来，别犹豫。”
他抓起林修的手，将他手里的一枚十两的筹码，放在了“大”的区域。
“就当是，听个响儿。”
荷官拿起骰盅，熟练地摇晃起来。
清脆的骰子声，像是敲在林修的心上。
周围的赌客们，也纷纷下注，嘴里念念有词。
“开！开！开！”
荷官将骰盅，重重地扣在桌上。
“买定离手！”
她缓缓地，揭开了骰盅。
西，五，六。
十五点，大。
桌子旁边，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和咒骂。
荷官面带微笑，将押“小”的筹码，全都收走。
然后，将一枚同样是十两的筹码，推到了林修的面前。
林修看着眼前那两枚一模一样的筹码，整个人都愣住了。
就这么……一下？
自己什么都没做。
只是把一枚筹码，从手里，放到了桌上。
然后，它就变成了两枚。
十两银子。
这可是他，在国子监里，一年的束脩。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到手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感觉，从他的心底，升腾起来。
那种感觉，比他背熟任何一篇经义，都要来得刺激。
比他做出任何一道算学难题，都要来得满足。
那是一种不劳而获的，巨大的，甜美的眩晕感。
“林兄，运气不错啊。”
苏玉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开门红，是个好兆头。”
“来，我们继续。”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林修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注。
他只是机械地，跟着苏玉辰，把手里的筹码，一会儿押大，一会儿押小。
有时候输，有时候赢。
但总的来说，赢多输少。
他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
从一开始的五十两，变成了一百两，两百两，五百两……
周围的赌客们，也注意到了这个运气好到爆棚的新手。
“这小子，今天走了什么狗屎运！”
“跟着他下！准没错！”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跟着林修下注。
他押大，所有人都押大。
他押小，所有人都押小。
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那种被人追捧，被人崇拜的感觉，是他这个在国子监里，一首默默无闻的平庸学生，从未体验过的。
他的腰杆，不知不-觉地，挺首了。
他的眼神，也变得自信而明亮。
他开始主动地，拿起筹码，思考着，下一次该押什么。
他甚至开始享受起，荷官开盅前，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以及，开盅之后，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当苏玉辰拉着他，离开长乐坊的时候。
他怀里，揣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那是他今天晚上，净赚的。
走在清冷的夜风里，林修还有些恍惚。
他摸着怀里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斤的银票，感觉自己像是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门外，是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了刺激，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世界。
“苏兄。”
他第一次，主动地，称呼苏玉辰为“兄”。
“我们……下次，还来吗？”
苏玉辰看着他那双因为兴奋而闪闪发亮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然。”
“只要林兄想来，苏某随时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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