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卷走了庭院里最后一丝暖意,只留下枯败的枝丫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瑟瑟发抖。
林晚央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狐裘斗篷,静静地站在抄手游廊下,目光穿过凋零的院落,落在远处那座寂静无声的清秋院。
院门紧闭着,如同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坟冢,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绝望。
惊鸿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暖炉,轻声道:“小姐,外面风大,仔细着了凉。”
林晚央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惊鸿将暖炉塞进她手中,答道:“回小姐,周嬷嬷方才来过,说夫人自打少爷被送走后,便不吃不喝,整日坐在窗前发呆,有时候还会突然砸东西,嘴里念叨着少爷的名字。”
林晚央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冷得像初冬的寒霜。
她缓缓转身,走回温暖如春的内室。
房间里熏着清雅的安神香,与外面的萧瑟判若两个世界。
她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坐下,接过影月递来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周嬷嬷人呢?”
“正在偏厅候着。”
“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周嬷嬷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惶恐与不安。
她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地请安:“老奴给二小姐请安。”
林晚央放下茶盏,抬眸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起来吧,不必多礼。”
周嬷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却不敢抬头首视林晚央的眼睛。
“夫人今日如何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回道:“还是老样子,不肯进食,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修儿’。”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早上,她把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还抓伤了两个试图劝她的丫鬟,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
林晚央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封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素色纸,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她将信递给周嬷嬷,语气平淡地吩咐道:“这是我托人从边关带回来的,说是大少爷的亲笔信。”
周嬷嬷闻言一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
她接过信,只觉得那薄薄的信纸重若千斤。
“二小姐的意思是……”
林晚央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缓缓说道:“儿子从遥远的边关寄来家书,做母亲的,总该看看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嬷嬷低头看着手中的信,手指微微发抖,她似乎明白了这封信的真正用途。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办。”
“记住,要装作是府外的人偷偷送进来的,千万不要让她察觉到与我们有关。”
“老奴省得。”
周嬷嬷紧紧攥着信,躬身退了出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影月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这信里……写的什么?”
林晚央的目光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上,轻声道:“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儿子,在吃了苦头之后,对自己母亲的满腹怨言罢了。”
她早己找了京城里最擅长模仿笔迹的高手,将林修那懦弱而自私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对柳氏的指责与怨恨。
他抱怨边关的苦寒,抱怨军营的严苛,更抱怨是母亲的教导无方,才让他落得如此田地。
他质问柳氏为何要让他沉迷享乐,为何不早些严加管教,为何在他犯错后不能护住他,反而让他被父亲送到这不毛之地受苦。
字里行间,没有一丝对母亲的思念与担忧,只有无穷无尽的推卸责任与怨怼。
这封信,将是压垮柳氏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晚央知道,对于一个将儿子视为一切的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的怨恨更能让她心碎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柳氏的死亡。
她要的,是让柳氏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中,活着,清醒地活着,品尝她前世所遭受的一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林晚央没有再出门,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里,翻看着一本闲书。
不知过了多久,惊鸿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复杂。
“小姐,清秋院那边……闹起来了。”
林晚央缓缓合上书本,问道:“怎么说?”
“周嬷嬷按照您的吩咐,将信偷偷放在了夫人的饭菜食盒里,夫人起初看到信,还以为是少爷报平安的,激动得手都在抖。”
惊鸿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她拆开信一看,脸色就变了,从煞白到铁青,最后……最后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野兽的哀嚎,然后就开始疯狂地撕扯那封信。”
“她把信撕得粉碎,还不够,又用牙齿去咬,一边咬一边哭,一边哭一边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孽子’、‘白眼狼’。”
“现在,她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叫门都不开,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和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林晚-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斗篷的领口。
“走,我们去看看。”
清秋院的门口,几个丫鬟婆子正焦急地围在那里,束手无策。
看到林晚央过来,她们像是看到了救星,纷纷围了上来。
“二小姐,您可来了,快去看看夫人吧,她……她好像真的疯了。”
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晚央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安静。
她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呜咽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她没有让人撞门,只是对着门内轻声说道:“母亲,是我,晚央,您开开门好吗?”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许久,才传来柳氏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
林晚央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关切:“母亲,我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您这样不吃不喝地折磨自己,哥哥在边关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他心疼?”
门内突然传来柳氏一声尖锐的冷笑,那笑声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巴不得我死,那个孽障,他恨我,他竟然恨我!”
“母亲,您说什么胡话呢,哥哥怎么会恨您呢,您可是他最敬爱的母亲啊。”
林晚央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却又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柳氏最脆弱的地方。
“你懂什么!”
柳氏在里面咆哮着,“你们都不知道,我养了一个白眼狼,一个只会怨恨亲娘的畜生!”
伴随着她的怒吼,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
林晚央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待着。
她知道,柳氏此刻的情绪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任何言语的刺激都可能让她彻底失控,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彻底敞开防线。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声。
林晚-央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柔了:“母亲,您把门打开,让女儿进去陪陪您吧,您这样一个人在里面,女儿实在不放心。”
这一次,门内没有再传来咆哮。
林晚央示意惊鸿推门。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一股混杂着灰尘、药味和绝望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瓷器和木器的碎片,名贵的摆件、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无一幸免。
柳氏就坐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她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衫被自己抓得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泪痕,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她的脚边,散落着一地被撕得粉碎的纸屑,那正是林修的“亲笔信”。
林晚央缓步走了进去,脚踩在碎片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她在柳氏面前蹲下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母亲,您这是何苦呢?”
柳氏缓缓地转动着眼球,目光迟钝地聚焦在林晚央的脸上。
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
林晚央伸出手,想要扶她。
柳氏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向后缩去,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戒备。
“别碰我,你别碰我!”
她突然指着林晚央,声音尖利地叫道:“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这封信是你伪造的,对不对?”
林晚央的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与受伤。
“母亲,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啊。”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
柳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多日未进食而浑身无力,又跌坐回地上。
她死死地盯着林晚央,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我的修儿不会这么对我,他从小最听我的话,他绝不会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一定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想要离间我们母子!”
林晚央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失望和无奈。
她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最大的碎纸片,那上面恰好有几个字,笔迹歪歪扭扭,正是林修的风格。
她将纸片递到柳氏眼前,轻声说道:“母亲,您自己看,这真的是哥哥的笔迹,难道您连自己儿子的字都认不出了吗?”
柳氏的目光落在纸片上,那熟悉的笔迹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她的眼睛里。
是林修的字。
不会错的。
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笔锋,都是她看着他从小写到大的。
柳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疯狂和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为了彻底的绝望。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他的母亲啊……”
林晚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一丝冷漠。
“或许,哥哥只是在边关吃了太多苦,心里有些怨气罢了,等他想通了,就会明白母亲的苦心了。”
这句话,非但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像最后一击,彻底击溃了柳氏的心理防线。
是啊,他吃了苦,所以他怨恨。
他将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她这个母亲的身上。
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她倾注了所有心血和希望的儿子,到头来,只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迁怒和怨恨的对象。
柳氏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她不再哭,也不再闹,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然后,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一开始还很微弱,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笑声里充满了悲凉、荒唐与彻骨的绝望。
她笑着笑着,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尘,划出两道肮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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