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冬日的晨光苍白而无力，给尚书府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霜色。
一条偏僻的石子路上，两个身形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地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那人正是柳氏。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夹袄，曾经华贵的面料己经变得褶皱不堪，沾染了些许污迹。
她的头发像一蓬枯草，脸上毫无血色，一双曾经精明厉害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寒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露出她干裂的嘴唇。
她不再尖叫，也不再挣扎，只是被动地被拖拽着前行，双脚在冰冷的石子路上拖出无力的痕迹。
林晚央站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白狐风氅，怀里抱着一个暖炉，整个人显得温暖而洁净，与柳氏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惊鸿在她身后撑着一把伞，挡住了天上飘落的零星小雪。
柳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迟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聚焦在林晚央的身上。
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了几声嘶哑难辨的诅咒。
那声音太小了，几乎立刻就被寒风吹散了。
押着她的婆子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其中一个不耐烦地催促道：“夫人，快走吧，佛堂就在前面，老爷还等着回话呢。”
“夫人”这个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柳氏被她们推搡着，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最终还是没有再看林晚央，只是低下头，任由她们将自己带向那座位于府邸最偏僻角落的佛堂。
那里是尚书府历代女眷抄经念佛的地方，位置偏远，院墙高耸，只有一个小小的院门可以出入。
林晚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转身，对惊鸿淡淡地说道：“去前厅吧，父亲应该等着了。”
尚书府的正厅，今日的气氛格外肃穆。
府里所有有头有脸的管事和嬷嬷都到齐了，分列两旁，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林正德端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不怒自威。
林晚央缓步走了进来，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走到厅堂中央，对着林正德盈盈一拜。
“父亲。”
林正德点了点头，示意她站在自己身侧。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底下站着的每一个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柳氏德行有亏，心神失常，即日起，迁入后院佛堂静心养病，任何人不得探视。”
底下的人头埋得更低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林正德顿了顿，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林晚央，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威严不减。
“从今日起，这府中中馈，以及内外所有事务，全权交由二小姐晚央掌管。”
他拿起放在手边的一大串钥匙，那钥匙沉甸甸的，是掌管府中所有库房的凭证。
他又指向桌案上堆放着的几摞厚厚的账册和一个紫檀木盒子。
“这是府库的钥匙，历年的账册，还有管家的印章。”
他看着林晚央，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把这些都交给你。”
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不仅仅是管家权的交接，更是尚书府后宅最高权力的正式移交。
林晚央上前一步，伸出双手。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与那串沉重古朴的铜钥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稳稳地接过钥匙，钥匙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清脆而沉闷的声响，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厅堂里，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她又接过账册和装着印章的盒子，对着林正德深深地一福。
“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必将府中事务打理妥当，为父亲分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势。
林正德的目光再次扫向底下的管事们，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你们都听清楚了，二小姐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
“若有任何人敢阳奉阴违，或是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对二小姐不敬，休怪我林家的家法无情！”
众人心中一凛，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朝着林晚央的方向叩首。
“我等谨遵老爷吩咐，参见二小姐！”
“日后定当尽心辅佐二小姐，不敢有半分懈怠！”
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主人的诞生。
林晚央站在那里，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目光平静无波。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座尚书府的后宅，真正地，完全地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午后，雪停了。
林晚央独自一人，踩着薄薄的积雪，走到了后院佛堂的门口。
佛堂的朱漆院门己经从外面上了一把崭新的黄铜大锁，在灰白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两个之前押送柳氏的婆子，正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守着，看到林晚央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二小姐。”
林晚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门锁上。
“里面有什么动静吗？”
其中一个婆子回道：“回二小姐，刚送进去的时候，夫人……哦不，柳氏她闹了一阵，又哭又骂的，后来就没声了，想必是累了。”
林晚央嗯了一声，又问道：“每日的饭食，你们可都记下了？”
另一个婆子连忙答道：“记下了，记下了，按照二小姐您的吩咐，每日三餐，一荤一素一汤，从小窗递进去，绝不会让她饿着，也绝不会让她吃得太好。”
林晚央的目光又转向院墙。
那院墙很高，墙头光滑，根本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
这里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笼。
她对着两个婆子吩咐道：“你们二人要时刻守在这里，日夜轮班，不得有丝毫松懈。”
“记住，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扇门，更不许打开这把锁。”
两个婆子连忙躬身应道：“是，奴婢们明白，二小姐放心。”
林晚央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院门。
她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女人蜷缩在冰冷的蒲团上，在青灯古佛的陪伴下，是如何的绝望与疯狂。
她要的，就是这份绝望。
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柳氏曾经拥有的一切，权力，地位，丈夫的宠爱，儿女的依靠，如今都烟消云散了。
她被彻底地囚禁在这座她曾经主宰的府邸里，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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