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一天。
当柳氏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闹。
她只是躺在那张冰冷的草垫上,一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燃烧着幽绿的、淬了剧毒的火焰。
她开始说话。
或者说,是诅咒。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旧的风箱,一下一下地,不知疲倦地,从早到晚,将这世间所有最恶毒的词语都组合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负责看守的婆子只听了半日,便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林晚央的院子里。
“二小姐,二小姐,您快去听听吧,柳氏她……她怕是真的疯了,嘴里说的话,太……太吓人了!”
林晚央正坐在暖炉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修剪着一盆水仙的叶子。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扰乱她的心神。
“她说什么了?”
婆子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抖。
“她说……她说她诅咒您,出门被马车撞死,喝水被活活噎死,睡觉被房梁砸死,诅咒您一辈子孤苦无依,众叛亲离,最后化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她还诅咒……诅咒老爷,说诅咒老爷官运断绝,被人陷害,最后落得和柳家一个下场,家破人亡!”
“她还诅咒整个尚书府,诅咒林家断子绝孙,香火断绝!”
婆子每说一句,脸色就更白一分,仿佛只是复述这些话,都沾染了天大的晦气。
林晚央剪下最后一截多余的叶片,将银剪轻轻放在托盘里。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平静得有些可怕。
“就这些?”
婆子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是,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从早上一首念叨到现在,嗓子都哑了,还在念叨。”
林晚央站起身,走到书案前。
她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亲自研了墨。
她将一支崭新的狼毫笔递给一旁的惊鸿,吩咐道:“你去,找一个识字的下人,就守在佛堂外。”
“从现在起,柳氏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诅咒,都给我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不许有任何遗漏,也不许有任何添改。”
惊鸿接过笔,眼中闪过一丝明了:“是,小姐。”
林晚央又对那个婆子说道:“你回去,照常看守,不必理会她的疯言疯语。”
接下来的两天,佛堂里诅咒的声音从未停歇。
柳氏仿佛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进了这些恶毒的言语之中。
而佛堂外,一个负责记录的小厮,脸色惨白地写秃了好几支笔。
一张又一张写满了黑色诅咒的纸,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林晚央的书案上。
林晚央没有看那些内容。
她只是将那些纸张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仿佛那不是什么污言秽语,而是一份份普通的公文。
首到第三天傍晚,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她叫来了府里的大管家。
“管家,父亲这几日心情如何?”
大管家躬身回道:“回二小姐,相爷这几日因着宰相府的案子,在朝中颇受倚重,心情看着还算不错。”
林晚央点了点头。
“很好。”
“你去书房回话,就说,我有要事禀报。”
林正德的书房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肃穆。
他刚刚处理完手头的公务,正端着一杯参茶,闭目养神。
听到林晚央进来,他缓缓睁开眼,语气还算温和。
“央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林晚央对着他福了一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为难。
“父亲,女儿是为佛堂里的事而来。”
一听到“佛堂”二字,林正德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厌恶。
“那个疯妇,又闹出什么事了?”
林晚央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那叠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
“女儿不敢说。”
“母亲她……她这几日精神愈发不好了,整日里胡言乱语,说的话……实在是不堪入耳。”
“女儿怕下人们听了,在外面乱传,败坏我们尚書府的名声,只好让人将她的话都记了下来。”
她将那叠纸双手奉上。
“父亲,您自己看吧。”
林正德的脸上满是嫌恶,他根本不想碰任何与柳氏有关的东西。
“不必了,一些疯话而己,有什么好看的。”
林晚央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垂下眼眸,轻声说道:“女儿本也不想拿这些污秽之言来烦扰父亲。”
“只是……母亲她……她诅咒的,不仅仅是女儿一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和委屈。
林正德的动作一顿,他看着林晚央泛红的眼圈,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
他终究还是接过了那叠纸。
他本是想随意翻翻就扔掉的,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纸上第一个字时,他的脸色就变了。
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林正德看得越来越快,他握着纸张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脸色,从不耐烦,到阴沉,再到铁青,最后变得一片煞白。
那纸上,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从纸面上钻出来,狠狠地咬在他的心上。
“诅咒林晚央……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看到这里,他只是觉得愤怒。
可当他看到后面,看到那些针对他自己,针对整个尚书府,针对林家列祖列宗的恶毒诅咒时,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
“诅咒林正德……家破人亡……”
“诅咒林家……断子绝孙……”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扎进他的眼睛里,扎进他最看重的名声和家族传承之上。
这己经不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怨恨。
这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发出的最恶毒,最不留余地的诅咒!
“砰!”
他猛地将那叠纸狠狠地摔在桌上,巨大的声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霍然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因为极度的愤怒,他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与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女人,那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心中竟对他,对整个林家,怀着如此深不见底的怨毒!
他为了保全她最后一点体面,没有将她休弃,只是将她送入佛堂。
可她呢,她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竟敢发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诅咒!
这一刻,柳氏在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夫妻情分,最后一点作为儿女之母的念想,彻底烟消云散了。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彻骨的厌恶和憎恨。
林晚央跪在地上,惶恐地说道:“父亲息怒,母亲她……她只是一时糊涂,说的都是疯话,当不得真的。”
林正德却没有看她。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仿佛能看到柳氏那张充满怨毒的脸。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嘶哑而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传我的话下去。”
“从今天起,佛堂里那个女人,不必再以‘夫人’相称。”
“她不是疯了,她是心里有毒。”
“从今往后,她柳如玉,与我林正德,与这尚书府,再无半点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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