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林正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濒死的野兽，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的冰寒，重重地敲击在柳氏早己崩溃的心防上。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看着她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翻涌着血色的仇恨。
柳氏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他嘴角的血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完了。
铁证如山，再多的辩解，都己是徒劳。
她死定了。
一种灭顶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但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之中，求生的本能，却又像一条毒蛇，猛地抬起了头。
她知道，此时此刻，唯一能救她的，不是权势，不是辩解，而是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对她那十五年来，仅存的一丝情分。
她必须赌。
赌上这十五年的夫妻情谊，赌上她为他生儿育女的功劳，赌上一个女人最卑微，也是最恶毒的武器——爱。
想到这里，柳氏那双早己失神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一股奇异的光。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否认。
她就那么任由林正德捏着她的下巴，抬起那张被泪水和脂粉弄得一塌糊涂的脸，迎着他那足以将人凌迟的目光，突然凄然一笑。
那笑声，破碎而悲凉，在死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两行滚烫的，带着悔恨和绝望的泪水，从她眼中汹涌而出。
“为什么？”
她喃喃地，重复着林正德的话，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痴狂。
“老爷，您问我为什么？”
她看着他，眼中那滔天的恨意，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疯狂的情绪所取代。
“因为我爱您啊！”
她猛地拔高了声音，那嘶哑的哭喊声，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爱您！从我第一次在宰相府的后花园里见到您的那天起，我就爱上您了！我爱慕您的才华，爱慕您的英俊，我发誓，此生非您不嫁！”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病态的，追忆往昔的迷恋。
“可是您呢！您的心里，您的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苏婉儿！那个只会吟诗作对，弱不禁风的苏婉儿！”
“我哪一点比不上她？论家世，我是堂堂宰相之女，她苏家算得了什么！论容貌，论才情，我自问不输她分毫！”
“可您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为什么偏偏选了她！”
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自我催眠式的悲愤之中。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凭什么，我柳如玉，就要输给她一个病秧子！”
“所以，当我知道您要娶她的时候，我嫉妒得快要疯了！我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您会成为别的女人的丈夫，您会在洞房花烛夜，拥抱着别的女人！”
她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去抚摸林正德的脸颊，却被林正德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恶，给刺得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泪水流得更凶了。
“我承认，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做错了。”
“是我，在您成亲的前一天，端了那碗下了毒的汤，送到了她的面前。”
“我当时想的，只是想让她生一场病，一场让她无法顺利嫁给您的病，这样，我或许就还有机会……”
她巧妙地，将蓄意谋杀，说成了一时糊涂的嫉妒之举。
“可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那药性会那么烈……我没想过要她的命啊，老爷！”
她哭倒在林正德的脚下，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腿，仰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哀求着，忏悔着。
“老爷，我知道我错了，我罪该万死！”
“可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爱您了啊！是因为我无法忍受您的心中，住着别的女人，是因为嫉--妒，蒙蔽了我的心智啊！”
“这十五年来，我尽心尽力地伺候您，为您打理后宅，为您生儿育女，我将我的一辈子，都给了您，给了这个家！”
“我以为，只要时间久了，只要我对您足够好，您总有一天，会忘了那个苏婉儿，会真心实意地，把我当成您的妻子！”
“可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这么多年，您的心里，从来就没有真正有过我的位置！您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宠爱，都不过是因为对她的愧疚！”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林正德那早己鲜血淋漓的心上，又狠狠地划上了一刀。
是啊。
她说的，竟然……没有错。
林正德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捏着柳氏下巴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丝。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个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阴暗的角落。
嫉妒。
是啊，他怎么忘了，当年还是待字闺中的柳如玉，看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炙热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爱慕眼神。
他一首以为，那只是少女的痴情。
却没想到，这份痴情，竟会演变成如此可怕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毒焰。
她是因为爱他，才杀了他的婉儿。
她是因为爱他，才用一个谎言，将他欺骗了整整十五年。
她是因为爱他，才让他背负了十五年的愧疚和遗憾，让他错付了十五年的情谊。
这个认知，是如此的荒唐，如此的可怕，又是如此的……令人心碎。
林正德眼中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竟然被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痛苦的情绪，冲淡了一丝。
那恨意依旧在燃烧，可是在恨意的深处，却又滋生出了一丝丝的迷茫，一丝丝的动摇，一丝丝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恨她。
他恨不得立刻就将她碎尸万段，以慰婉儿的在天之灵。
可是……
可是她又是他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
是那个在他仕途最低谷时，动用娘家关系，为他西处奔走的女人。
是那个在他生病时，衣不解带，亲自侍奉汤药的女人。
是那个十五年来，夜夜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这十五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温情和扶持，在这一刻，都像是淬了剧毒的蜜糖，包裹着最残忍的真相，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翻搅着，灼烧着。
恨。
与，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点的情分。
交织在一起。
变成了一种让他几乎要窒息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从内心深处涌出的，巨大的，无力的悲哀。
他的一生，他引以为傲的仕途，他看似美满的家庭……
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如此肮脏，如此血腥的谎言之上。
他，林正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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