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灌不进他的肺。
萧厌的意识沉在深海，像一块被压进岩层的铁。轮椅早己碎裂，青铜框架化作片片残屑，随暗流飘散。他只剩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刀链，另一只手横在洛昭胸前，把她紧紧扣在怀里。天机芯在颅内发出最后的嗡鸣，数据流断得七零八落，右眼仅存一线微光，勉强维持着对刀链坐标的锁定。
刀尖还在震。
它钉在海底岩脉上，没松，也没断。血顺着断裂的链节往下淌，混进海水，被黑暗吞没。可那点血里掺了双生共鸣的频率，微弱，却持续震动着前朝留下的机关阵眼。
岩层裂开一道缝。
蓝光从地底渗出，先是细线，继而盘旋上升，形成一道螺旋光道。海水被推开，压力骤减。两人顺着光道下沉，穿过层层符文环，最终坠入一处封闭洞穴。
落地时，洛昭肩头撞上冰壁，闷响一声。
她没醒，但眉心纹路轻轻一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萧厌动不了。全身经脉像是被磁暴烧过一遍，指尖发麻，连呼吸都靠残存的本能维持。他只能靠额头抵着洛昭的颈侧，确认她还有温度。她的血早凉了，可他还贴着，一寸都不肯松。
洞内寂静。
西壁是千年玄冰，冷光流转，映得人影模糊。中央悬着一块玉髓，通体剔透，内部有金线游走，如活物呼吸。它不发光，却让整个冰窟亮如白昼。表面浮着两行字，字迹古老，没人认得，可名字一清二楚——“萧厌”“洛昭”。
名字在动。
像被人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洛昭的手指忽然蜷了一下。
她醒了。
第一件事不是看西周，也不是摸刀，而是伸手探萧厌的脉。指尖压上他腕骨，触到的是一片死寂般的微弱跳动。她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喘，猛地撑起身子，红袖刀从袖中滑出，握在手里。
刀身轻震。
星轨纹路浮现，与玉髓的金线遥遥呼应。
她踉跄起身，刀尖点地，一步步走向护阵光幕。那层光是前朝机关的最后防线，非密钥之血或双生共鸣不可破。她没割手，也没念咒，只是把刀横在胸前，像挡在萧厌面前一样。
刀身嗡鸣加剧。
光幕裂开一道缝。
她没停，拖着刀走入洞中，走到玉髓前。低头看那两个名字，手指慢慢抬起来。
“是你……”
声音哑得不像话。
指尖离玉髓还有一寸，金光突然暴涨。整块玉髓亮如烈日，名字从表面浮起，悬在空中。记忆如潮水冲进脑海——
第一世。
她站在祭坛中央，身穿密钥长袍，发间无簪。他立于高台之上，未坐轮椅，手持玉玺，眼神冷峻。脚下是龙脉封印阵，阵心正是这块玉髓。她是他亲手封印的钥匙，他是她自愿植入芯核的容器。两人并肩而立，签下命运协议：以轮回封印崩塌，以死亡延缓毁灭。
画面一闪。
她看见自己死在他怀里，第九次。他抱着她，天机芯失控，数据从眼耳口鼻溢出，却还在低声说：“别怕，这次我记住你了。”
再闪。
她站在现代街头，眉心无痕，眼神清澈，从他身边走过，像看陌生人。
“不……”
她猛地收回手。
金光退去，玉髓恢复平静。
她转头看向萧厌。
他睁着眼，左眼全是乱码，右眼却清亮。他看见了同样的记忆，也看见她回头。两人对视，谁都没说话。
他知道她看见了。
她也知道他知道。
这不是巧合，不是命运安排。他们是源头，是程序本身。每一次重置，都是他们自己按下的回车。
她走回去，蹲下身，把红袖刀插回袖中。然后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他的腿撑不住，整个人压在她肩上。她没喊累，也没停下，一步步往玉髓方向挪。
“你说过……乱码才真实。”
她声音低，却稳。
“那我选这个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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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眉心。纹路一闪，金光微现。他闭了闭眼，再睁时，右眼数据流重新启动，虽残缺，却开始重组。
玉髓又亮了一下。
名字沉回表面，可字体变了，不再是帝王密文，而是现世通用的楷体。像是被什么力量重新写过。
洛昭扶着他，靠在玉髓旁的冰壁上。他喘得厉害，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在她手背上。她没擦，也没动，只是把他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还在。”
她说。
萧厌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血没落地，被他用掌心接住。然后他缓缓抬手，将血抹在玉髓表面。
玉髓震了一下。
金线游走加快，像是在读取什么。
洛昭盯着那块玉，忽然问：“它在等什么？”
萧厌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等我们……记起全部。”
她点头，没再问。
洞外，深海依旧死寂。螺旋光道己闭，岩层封死入口。这里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有冰、玉、和两个残破的人。
她靠着他，手指慢慢抚过玉髓边缘。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云梦台摸过的古琴。她曾用那把琴弹醒九世记忆，如今，这块玉在等她用血重新启动。
可她没割手。
她只是把额头轻轻抵在玉上，闭上眼。
萧厌看着她，右手悄悄在轮椅残骸中摸索。一块青铜碎片还在，边缘锋利。他抓在手里，慢慢抬手，准备割腕。
血，他来给。
记忆，他来换。
可他的手还没落下，洛昭忽然睁眼。
她转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我说了。”她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这次，不许你替我做决定。”
他没挣，也没说话。
她松开手，低头看他掌心的碎片，又看他脸。然后，她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在碎片边缘轻轻一划。
血珠涌出。
她将血滴在玉髓正中央。
玉髓剧烈震动，金光冲天而起，瞬间吞没整个冰窟。名字再次浮出，可这次，不是两个，而是一长串——九世的名字，每一世都清晰可见。
记忆洪流倒灌。
她看见自己在不同年代死去，每一次，他都在场。每一次，他都亲手杀了她。
可他也，每一次，都为她重置世界。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名字，却发不出声。
萧厌抓住她的肩，把她拉进怀里。他的血滴在她发间，她的血滴在他衣领。两人靠在一起，被金光包围，像被程序重新编码。
玉髓的震动越来越强。
冰壁开始龟裂，碎屑簌簌落下。整座洞穴在摇晃，仿佛承受不住这股力量。
洛昭在他怀里抬起头，嘴唇动了动。
“我们……是不是早就该停了？”
萧厌看着她，右眼数据流疯狂刷新，可他没看预判画面。他只看着她。
“停不了。”他声音低哑，“但这次，我不再杀你。”
她盯着他，忽然笑了。
笑得像第一次在云梦台见他时那样，带着点讥诮，又带着点心疼。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答。
他只是抬手，将她发间的无刃刀簪取下，轻轻插进玉髓裂缝。
刀簪没断。
它卡在玉中，像一把钥匙，终于找到了锁孔。
玉髓的震动忽然停了。
金光凝固在半空。
洞内一片死寂。
洛昭还靠在他怀里，手搭在他腰侧。她的指尖微微发抖，可没收回。
萧厌低头看她，右眼最后一道数据流闪过，随即熄灭。
他闭上眼，轻声说：“我试试……不按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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